她的倾诉让文英杰稍感愧疚:“不好意思,俞女士,我为我刚才的态度向您道歉。”
“没事儿没事儿,态度差的我见多了,你这不算什么。”俞梅大度摆手,“别说自己的儿女不理解,就是那些家属,我打电话让他们来医院看看自己的亲人,都能隔着手机骂我一顿。”
“难为您受委屈了,”林冬接下话,“您刚才说,方明月没有发病,确定么?”
“确定,我带了她的诊疗记录来。”
说着,俞梅从天蓝色的手拎袋里掏出个文件夹,沿着边上的标签找到方明月的档案,打开,抽出来递给林冬:“你看,这是她六月份去医院做的检查,病毒载量很低,说明情况稳定,不大可能在短时间内发病。”
报告上的数字,林冬只能说认识,要根据其分析病情实非自己的专业所长。他交代文英杰先继续了解情况,自己去找祈铭问情况。祈铭还在解剖室,解剖有传染病的尸体需要高防护等级,林冬无法进去,只能通过墙上的视频通讯器与里面的人沟通。
他把检测报告对准镜头,那边祈铭看了一会,说:“病毒载量不足四百,cd4+t淋巴细胞数目超过五百,没问题,短时间内不会发病。”
“这个短时间是多长时间?”
“如果她按期服用药物,可以维持数年良好的免疫水平。”
“那你尸检到现在,有没有发现因病致死的苗头?”
“暂时没有,高度腐败,脏器基本液化,留给我们的东西不多,”说着,祈铭顿了顿,看似犹豫了一下,“刚刚发现,死者有玫瑰齿……”
林冬立刻:“你怀疑是窒息死亡?”
“玫瑰齿不是窒息死亡的绝对指征,我不能因此而下结论。”祈铭严肃提醒道,“即便是怀疑有窒息的可能性,也需要通过脑组织细胞学检验来确定,窒息缺氧会对中枢神经产生不可逆的损伤。”
“好,等你出报告。”
摁断通讯,林冬悠悠释出口气。既然有窒息死亡的可能性,那么说明他的直觉也有可能再一次应验。回想那天与“李希涟”见面时,对方从一开始的紧张到听说警方是来调查抢劫案后放松的过程,他觉着,那女人心里的鬼,可能不单单是夺走了真正的李希涟身份那么简单。
回到问询室,俞梅正在向文英杰讲述自己知道的“方明月”的过往经历。她说,认识方明月的时候,这女人活得跟个鬼一样,昼伏夜出,也不工作,仅靠着之前做小姐存下的一点点积蓄生活。接触多了,方明月慢慢打开了心扉,说自己以前差点上大学,后来是因为养父母不肯出学费,只好放弃上学到外面打工过活。一开始还对未来充满希望,可没学历没技术的事实让她很快就吃足了苦头,二十岁那年,她被同住的小姐妹介绍去夜场做服务员。在那里,她遇到了一个风度翩翩、贴心又温柔的男人,从小缺爱的她很快就被男人的花言巧语迷得晕头转向,认为此人便是自己的命定之人,搬出群租房和男人同居去了。
后面的事情,不用俞梅说,林冬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吃夜场饭的男人有几个良善之辈?找女人的最终目的无非是将其吃干抹净。事实正是如此,那男的吃喝嫖赌无不沾染,没钱了就问方明月要,不给就拳脚相加。方明月无人可依靠,回去找养父母,那边根本不肯收留她,无处落足,只能日复一日地被男人剥削。后来男人赌输了钱,把她抵给了债主当利息,事后还威胁她,敢报警就弄死她。她被从内而外的摧毁了,最终走上了出卖皮肉的道路。
再后来,男人死了,死于艾滋病。她知道自己逃不过被感染的命运,但一直拖着没去检查,直到因卖淫被抓,查出hiv阳性。一开始她拒绝吃药拒绝治疗,认为自己这条烂命就该早死早托生,是俞梅天天苦口婆心地劝她,追着打电话催她去领药。这让她感到终于有人不求回报的关心自己了,于是重新振作起来,按时服药积极治疗。
“她之前跟我一起做过段时间义工,后来觉着,还是得学门手艺挣点钱,人生毕竟还漫长。”俞梅边说边抹去眼角的湿意,“她想学视频剪辑,但是没钱,问养父母要,那边也不给……我帮她在病友圈子里筹了三千块钱,就六月份的事情,后来忙忙叨叨的也一直没联系她,真的,可能我多打一个电话,她也不至于……唉……”
“不是您的错,千万别自责。”
递上面巾纸,林冬拿出手机:“稍等,我接个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何兰的声音:“林队,李希涟和她妈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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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待李希涟和那位“痛失爱女”的母亲时,林冬并没有像以往对待死者家属那样委婉,而是直截了当地通知她们“我们发现了一具尸体,像是方明月,现在需要你们的dna做尸源确认”。话音未落,李希涟的表情瞬间僵硬,而那位按道理说应该哭泣或者至少表现出悲伤的“亲妈”,面如死灰却连半滴眼泪也挤不出来。
——你们哪怕装一装呢?
林冬无声审视。
紧紧握着“养母”颤抖的手,李希涟艰难挤出声音:“她……她怎么……怎么死的?”
“目前还在调查中,请先配合法医工作。”
说着,林冬错身让开位置给分局齐法医进行检样提取工作。提完当妈的,齐法医拆出根新的拭子,示意李希涟张嘴。李希涟见状顿时瞪大了眼:“为什么还要我的?”
齐法医顿住手,转头看向林冬。他不了解这里面的弯弯绕,只是按要求行事。常规要求检样是采父母或者子女的,没有父母子女才会采兄弟姐妹的做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