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嘉不敢细看,转身择菜去了。车队有条不紊地往西北行进,路上风光也与中原不同,越发贫瘠荒凉,入目都是苍茫的戈壁黄土。先前休憩时,总能寻到溪流河湖,逐水而停,但越往西北深入,水源也越发稀缺,一连三天,都见不到碧波。路线皆经过考量,自然有储水的准备,只是得不到新的补给,用起来便分外拮据,清嘉每日只敢用湿布擦擦面颊手脚,憋了几天,浑身上下都觉得难受。这夜,清嘉本来昏昏欲睡,忽然听见前头传来欢呼声,才发现本该奔驰的马车速度渐渐缓了下来,传令的兵士打马飞过,落下铿锵的声音:“停下!扎营休息!”洪妈妈解释:“好似前头有个大湖。”清嘉激动的心情与驾车劳碌的兵士无二:终于能好好洗澡了。她已觉得沙尘黄土在身上盘出了包浆,若下水一搓,说不定能洗出一堆泥来。此时已近午夜,车队在尘土中狂奔了三个时辰,正是饥饿的时候,前方才点起火,便传令说要吃东西。湖边清凉,清嘉便也裹上厚重的衣裳下车帮忙,顺带勘探路形。一到湖边,全是光着膀子的士兵扑通扑通往水里跳,溅起水花阵阵,听雪跟在她身后,惊慌地“啊”了一声。清嘉心底一紧,忙将她嘴巴捂着,嘱咐道:“不要大惊小怪,引得旁人注目。”听雪紧闭双眼,重重地点头。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孟嘉、孟雪,给公爷把饭食端过来。”是宋谅。清嘉脊背倏然僵直,缓慢转过身,躬身行了一礼,表示自己收到命令,然后便拉着听雪跑开了。宋星然对粗使丫头没有印象,问:“那是谁?”宋谅用木枝将火中的芋头勾了出来,回道:“粗使丫头,出发那日郡主临时塞过来的,说忧心照顾的人不够使。”那两个丫头,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宋星然皱眉,目光望向清嘉离开的方向:“怎么不同我说?”宋谅将手中的芋头掰成两半,又剥好,才递给宋星然,笑呵呵:“此事太小,便没同您说,且一路也没啥异常,照顾得挺好啊。”宋星然白他一眼,将芋头推了回去,仰头灌了一口酒:“你自己吃罢。”宋谅真吃了,塞了满嘴火炭一般,被烫得直吐舌头,嗯嗯啊啊地说不出话,过了一会,才指着湖边赤条条的人,问:“爷,您要不要下去洗洗。”宋星然喝着酒,摇头:“叫他们先罢。”主仆二人闲聊的功夫,清嘉急匆匆赶回烧火营帐,饭食都烧好了,皆是油滋滋的肉与炒得喷香的米饭,放在简易的桌板上,几位妈妈却是不在的。清嘉自然不想亲自去送,正在思量随手抓个小兵帮忙送饭时,宋谅的魔音又绕了过来:“好了没?”他声音渐近,最后更是直接站在清嘉跟前。清嘉转头去端菜,只粗着嗓子说:“马上来。”宋谅就在跟前站着,提了饭桶走在前面,清嘉不得不亲自上阵,给听雪使了个眼色,一人端了两个盘子,跟在宋谅身后,心脏在胸腔内横冲直撞。幸而宋谅并未再搭话,一路静默。宋星然还是坐在原处,身体微后仰,手肘撑在地上,长腿随意曲起,手中拿着一坛酒,仰头喝着。清嘉远远望去,能看见他高挺的鼻梁和锋利的下颌骨,冰雕雪刻一般,唇角和下巴有水光隐隐,又显出妖冶之态,叫她莫名回想起一些糊涂的时刻,清嘉摇了摇头,暗骂自己胡思乱想。她走进,低垂着头,将菜放下,然后起身、转头,一气呵成。她急遽想离开,宋星然却说:“等等。”清嘉只好转身,仍是低着头的。宋星然喝了口酒,才问:“从前在哪里服侍,怎么没见过你。”他喝了酒,口气变得松散,拽着尾音,轻佻至极。清嘉心里暗骂,莫不是宋星然竟荤素不忌成这样,她都装扮成这副模样了!难道离女人久了,连看母猪都觉得眉清目秀么?她压着嗓子:“奴婢在畅雅院打杂,寻常见不到国公爷。”宋星然点头,却没叫她走,沉默良久,空气中凝固着叫人窒息的尴尬。“抬起头来。”清嘉心里打着鼓,将宋星然这浪荡子骂了千百回,耐不住他是大人,是国公爷,自己如今只是个粗使丫头,缓缓抬头。宋星然眯起双眼,眸中露出审视。此女,与清嘉差不多高,却比清嘉足足粗壮了两圈不止,圆脸方腮,肤色暗淡,平平无奇。他唇角微勾,笑意阑珊,是在自嘲,自己竟觉得她像清嘉,也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