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想要叫她退下,抬头再看,却发现这丫头也生了一双圆溜溜的水杏眼,眸光盈盈。二人眼神对上的片刻,清嘉逃也似的错开视线,低头跪了下来。战战兢兢的。此时,恰好一行的将军徐康从河中爬了上来,光着膀子,浑身湿漉漉的,见有个丫头跪着,好奇道:“咦?怎么跪了个丫头?”因薛崇一行死得太惨烈,宋星然要了军中一卫所同行,率军的是把总徐康。此人家境微寒,武举出身,勇猛善战,因而被宋星然挑中。徐康原以为宋星然不过纨绔子弟,但同行小半月,发现他一身好功夫,又擅谋略,且一点高门贵子的架子也无,已然将宋星然看作兄弟,唯他马首是瞻,所以说起话来也很直接:“宋兄,你看中了这烧火丫头么?”宋星然白徐康一眼,抄起酒坛往他面门上丢:“酒都没喝,便已开始说胡话了。”徐康接过酒,扫了一眼清嘉的背影。确实,并不曼妙。宋兄的红颜知己那都是一等一的美女,想来看不上此女。他挠了挠头,呵呵笑道:“眼拙、眼拙,我认罚。”然后便咕咚咕咚地喝起酒来。宋星然揉着额头叹气,觉得有些头疼,他摆了摆手:“退下吧。”清嘉如蒙大赦,弓着身子走了半路,估摸这宋星然大约看不见了,才转头逃开。听雪一直战战兢兢在旁边站着,停下来时几乎要哭出来:“小姐,吓死我了!”可不是么。清嘉走在湖边,长叹一口气:“罢了,反正他没认得,咱们寻个僻静的角落,我浑身上下都痒死了。”此刻湖中已没了兵士的踪影,饭菜烧好,他们玩过水便迫不及待上岸进食,围着篝火一道喝酒吃肉。清嘉往扎营反向探去。此湖面积颇大,一半裸露在外,是他们扎帐休憩之处,一半被粗砺不平的岩石包裹,有一片生命力分外顽强的灌木,横枝竖叉的横亘而出。这距离大本营有些距离,想来那些吃饱喝醉,又疲于赶路多日的士兵不会出现,清嘉将头发拆下打散,指着濒临树丛的湖边:“我在此处沐浴,你去马车上,将香膏、布巾、衣裳等拿过来。”听雪望着黑黢黢的湖,有些踌躇:“我还是守着小姐罢。”清嘉笑着摇头:“我水性可好,你不必担忧,且去取过来,我就在此处等你。”说话间,她已将衣衫褪得只剩单衣,显出原本的身形,纤薄的一片。听雪明知她打定主意,违逆不过,终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清嘉穿仅着兜衣,涉水而入,才发现裸露的岩石不过浅浅一角,在水下形成了一个参差凹凸不平的空间,离岸近的,还能座靠在岩石边上洗漱,吃水深一些的,足底也有石面垫着,比那些沙质的不知安全多少。大略摸清地质,清嘉大胆往远处游去。江南一带,河湖充沛,三两步都有水塘,故此大多孩童在年少嬉玩时便学会凫水,清嘉亦如是。此刻在水中泡着,将堆积多日的尘土涤荡,她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这几日快叫她闷得不能呼吸。她潜入水中,往深处探去,水底下自有一种静谧安宁的回响,叫人身心舒畅。清嘉玩水玩得浑然忘我,也不知过了多久,也忘了她叫听雪回马车取东西,只是玩够了,破水而出时,赫然眼前出现了个高挑人影。那人身形高挑,肩宽背阔,乌发披散而下,俊容淡淡,仿佛碧玉成了仙,通神的矜贵气派。是宋星然。他脱了上衣,大片肌肤露在外头,立在水中,脸上一半是月色清晖,一半是水波粼粼。桃花眼中浮现出疑惑的神色,人却怔在原地不动,半晌,才吐出一句:“……清嘉?”清嘉涉水而出,脸上水珠顺着面颊滑下,漾在水面上,牵出细小的涟漪。周遭嬉闹声仿佛瞬间静止,她听见两人近乎一致的心跳声,鼓胀,又错落,呼吸声也急促。宋星然心里想着清嘉,喝了十来坛酒,却越喝越烦躁,所以撇下醉醺醺的徐康,避开人群,打算在水中泡一泡,找回安定心神。但恍惚中,自水底升起个妖娆人影,身体莹润,湖水在她身上流淌。这女子面容剔透,也生得一双水波盈盈的杏眼,眼角泪痣妩媚,分明就是他的清嘉。是海市蜃楼吗?他心底升起奇异的想法,神识也模糊,良久才淌着水,缓缓向那抹丽影走去。清嘉在预演过自己会如何与宋星然坦白,但没有一幕如同现在这般……奇异,潮湿、荒野、月夜,眼前一切似乎笼着一层氤氲朦胧的薄雾,像荒诞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