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七郎先行下车,见苏蕴宜待在原地踌躇着不肯动,便折返回去,“还是我背着你走吧。”
环顾四周,褚璲和那些侍卫似乎并没有关注自己这边,可苏蕴宜还是觉得,他们在暗暗地注意着自己。想到方才自己放出的狂言,和那些总是萦绕周身、隐隐约约的轻视的眼神,苏蕴宜一咬牙,避开裴七郎伸过来的手,“我自己走。”
一跃而下,鞋底接触泥地,霎时便深深陷入其中。那柔软而湿滑的泥土,像一张贪婪的大口,紧紧咬住苏蕴宜的脚掌,越吞越深,直吞至脚踝才作罢。
“还好吗?”
对上裴七郎隐含笑意的眼眸,苏蕴宜只能嘴硬,“当然好啦,我好得很!”
众人开始在褚璲的带领下踩着泥泞向前跋涉,最开始都走得颇为艰难,可渐渐习惯之后,脚程便都快起来。
这可苦了苏蕴宜,她的体力、速度本就不及这些精壮汉子们,更别说在泥地里跋涉。她这头尚在同泥坑作斗争,抬眼一看,侍卫们早都走远了。
而最可恶的是,连裴七郎都没等她!
虽说早对那厮的恶劣心中有数,可真的再度被丢下,苏蕴宜心里还是不免觉得委屈,“可恶!裴狗!早知道看你病死算了,我就不该陪着出来!”她越想越后悔,眼里很快积蓄了一大包眼泪,要掉不掉地含着。
“蕴宜在念叨什么?”
熟悉的声音,竟然传自身后。苏蕴宜愕然回头,却见裴七郎正在自己身后,似笑非笑地道:“莫非是在骂我……咦?”他忽然加快上前两步,伸出指尖抹了下苏蕴宜的脸颊,“怎么哭了?”
吸了两下鼻子,苏蕴宜慌忙扭过身子擦了擦眼睛,闷闷道:“我没哭……我就是,突然想回吴郡了。”
“待京口事了,我陪你一块儿回去。”裴七郎缓缓牵上她的手,用力握紧,“只是现在,我们要加紧追上他们了。”
这回苏蕴宜没再挣扎,老老实实地被裴七郎带着走,前头的路逐渐平坦,两人总算赶上了大部队。
褚璲伸手拦路下他们,“郎君,前头就是我等流民聚居之地,请郎君暂且留步。”
说罢,他大步上前,吹了段古怪的口哨。口哨声远远散开,只见不远处密林摇曳,从树上跳下几个人来,兴冲冲地往这儿跑,“大兄?是大兄回来了吗?”
“是我,快来见过裴郎君。”褚璲引着那几人到裴七郎面前见礼,“裴郎体恤我京口众民,特意从吴郡募集粮草前来赈灾。”
那几人惊诧地彼此对视一眼,二话不说,当即跪在泥泞地上对着裴七郎磕了三个头,同时口中称颂不已,待站起身,又朝四处打了几个唿哨——左右山林间,竟霎时冒出无数人头,都手持锄耙棍棒,好奇地朝他们张望着。
褚璲大声道:“还不快见过裴郎?”
隐匿于山坡密林间的流民们齐齐下拜,高呼:“拜见裴郎!”
其声隆隆,震飞鸟雀无数。
苏蕴宜还是头一次面对这样的场景,上百人伏身下拜,堪称震骇人心,她不由得一时怔忪。裴七郎却仿佛见惯了似的,只是平静笑道:“叨扰诸位了,还请平身吧。”
“郎君,待过了这片林地,便是我等的住所了。我所提过的那名医者名叫林慧娘,此刻应当就在医庐。”
“林慧娘?”苏蕴宜好奇地问:“听这名字,那名大夫竟是女子么?”
“不错。”褚璲与有荣焉一般地挺起胸膛,“慧娘是这天下最灵秀聪敏的女子!”
说话间,众人已穿出密林,眼前豁然开朗。
却见不远处土地荒芜,错落无序地搭建着大片简陋的棚屋,有的是用破旧木板拼凑而成,有的则仅以茅草、树枝勉强拼凑用来遮蔽风雨。棚屋之间紧密相连,通道逼仄而狭窄,衣不蔽体的孩子们在其中穿行奔跑,时不时发出嬉笑尖叫,是这一片死寂之地唯一鲜活的声音。
而更多人,只是疲乏而麻木地在棚屋之间不停忙碌劳作着。
这满目荒凉中,有一位女子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她穿着一身灰扑扑的麻衫,斜背着一只药箱,在流民堆中来回穿梭,时而蹲下身子仔细检查伤者的伤口,时而又半跪在一位病重的老妪身旁,握住她的手为其切脉。
褚璲兴奋地迈前两步,大喊:“慧娘!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