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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交谈间,好似砂纸磨树皮的声响忽然磋磨人的神经。
只见沉浸在画迷宫中的秋末染兀自搁浅四肢,而后,他如冬日枯白枝干似的手一撒,马克笔掉落在地,啪叽一声,他伸出食指代替笔。
指节羸细,衬得骨节怪异粗大,怎么划都划不出来墨,他胸膛激涌起伏,状似不安地大口大口梗着脖子喘气,佝偻身体,十指扣墙,滋滋啦啦往下滑。
“糟了!”钟渊脸色骤变,“马克笔没水了!”
他罕见地手慌脚忙,疾步走到床头柜拉开其中的一层抽屉,整盒的马克笔齐整排列,从开封的一盒里抽出一支,急忙塞进秋末染的手里。
“笔在这……”
话音未落,秋末染扬手打掉!
新的马克笔骨碌碌滚进床底,钟
渊后退小半步,简直像被镶铆钉的皮带凶巴巴地抽了一下,肉眼可见地,手背一片红肿,他无暇自顾,忙再去拿笔。
“小染!别抓了!”
被甩飞就被甩飞吧,夏初浅一把抱住秋末染的胳膊,想把他挠墙的手摁下来,他同样抵抗她的靠近,手肘没分寸地捣她,肩膀不惜力道地撞她。
源自兽性的那股子蛮力,压根就不势均力敌,她几乎挂在他的手臂上荡秋千。
“小染,停下来……你流血了……”
剪得秃秃的指甲磨破了皮,甲缝里丝丝密密的猩红和墙上光怪陆离的黑,杂糅成更骇人的炼狱图景。
一片指甲整片掀起!
十指连心,可他似乎与疼痛绝缘。
“……啊!”
仿佛痛在了夏初浅身上,她一声惨叫混着撕裂哭腔,钟灵水秀般的五官都在叫痛,皱得面目全非。
眼泪噼里啪啦断线的珠子似的往下砸,热辣辣的泪珠擦过秋末染的皮肤时,他莫名一怔。
他蓦然安静下来,神色呆茫地面壁思过。
眼疾手快,钟渊瞅准秋末染僵愣的时机,塞一支马克笔到秋末染的手中。
“笔在这里,末染。”怕笔又掉了,钟渊拢合秋末染的五指,保证其攥住马克笔,“你拿好了。你继续画,这个笔有水,我们都不打扰你。”
确认笔不脱手了,钟渊才缓慢地松开,他悲哀地看着秋末染再次溶于无人之境,像个没有思维只有指令的机器人,寻找犄角旮旯的空白处填上杂乱的黑。
“出去吧。”
钟渊猫腰捡起滚到床底的那只笔,丢在床头:“除了笔画不出水的时候,还有别人近身的时候,他也还算安分,可以放他一个人待一会儿。”
“我不放心。”夏初浅杏眼通红,“他的手破了,有药膏吗?我给他涂。”
“他现在是‘醒着’的状态,你给他涂药,等于伸脸白白让他扇你巴掌。”钟渊拧门把手,不容分说,“等他睡了吧。你不好奇吗?这些年发生了什么。”
闻言,夏初浅默默点头。
“你有权知情,因为你可能是破局的关键。”钟渊推眼镜,“两个看护都去吃饭了,我暂时接个班。你要这么放心不下,就先等他们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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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看护吃过饭回来了,秋末染画着画着睡意浓梢,他阖眼的瞬间便一头栽地板上昏睡了。
几人合力将他抬上床,夏初浅生怕他纤弱的四肢不甚折断,衣摆掀起,腰腹袒露,那刀口似横行霸道的蜈蚣。
洗漱净身、换衣服、打营养液、涂药膏等等,这一系列日常活动只能等他熟睡后才办得成。
他又并非每天都睡得着,有时两天才睡一觉,最长一次,他醒了四天。
长期不眠不休不单单损害身体,对脑神经也有毁灭性的伤害,于是,钟渊和看护斗牛似的想方设法按住秋末染,给他打了一针有助眠成分的镇静剂。
雪白被单下,秋末染嶙峋的身形薄薄一片,安睡中,他纯和温良的神色,让夏初浅捡回了些许当年的相熟,可她依然和冬季海畔的洛城一样,萧瑟空凉。
客厅,浓酽的咖啡香气有几分镇定心神的作用,待最后一滴鲜萃咖啡滴入杯中,钟渊关闭咖啡机,端两个白瓷杯在沙发落座:“只有美式。”
“谢谢。”夏初浅抿一小口,略带酸味的苦涩席卷口腔,也比不过内心的苦楚。
“刘管家不在了。”钟渊没寒暄,开门见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