谬太清捻须轻叹,“贫道与尊夫过去仅有一面之缘,却神交已久,他心性坚定,乃贫道平生仅见,克己复礼,压制血相,需要超乎常人的毅力,他竟做到了。”
阮柔沉默不语,手仍被沈之砚牢牢攥着,她指尖轻动,抚弄那嶙峋坚硬的骨节,未曾想,这世间另有一人,早就看穿沈之砚的精心伪装。
榻上的人辗转反侧,俊美容颜憔悴凄楚,剧烈的痛苦,令他在昏迷与疼醒之间周而复始,被万千毒虫啃噬血肉,折磨得遍体鳞伤。
一如他这个人,金玉其质的皮囊之下,千疮百孔,脆弱不堪。
阮柔颤抖着伸出手,指尖抹过他绯艳薄唇,拭去唇角逸出的血渍,此刻与他感同身受,身心痛如刀绞。
这世上无人理解沈之砚。
不识真相的,只见他清风朗月,端方君子之态。知他本性,则视他欺世盗名、斯文败类,亲如生母、嫡妻皆如此,从不曾有人正视过,他内心深处的痛苦与孤单。
面前这位老者,倒可称得上,沈之砚当世唯一的知音。
阮柔心头酸涩,长睫微颤抑住泪意,抬眸看着谬太清,“真人,当年您救下他时,可有见过他兄长?”
谬太清微讶,随后点了点头,“有。当日他在道旁与兄长之间的争执,贫道在旁全都看到了。”
他将那日沈之琛骑在马上,对弟弟肆意辱骂,后来更是纵马要踩死他,沈之砚被撞得跌倒在地,马蹄重重一脚踏在脚上,情急中滚落山道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最后道:
“那孩子见闯了祸,想是后怕,骑着马飞奔上了山,贫道当时忙着救人,也没顾上看,后来的事,倒也有所耳闻。”
可以想见,这对小兄弟,身死的那个自承恶果,活着的,却要背负莫须有的罪孽,无颜面对双亲。
沈之砚自幼禀承祖父遗志,熟读律典,身在刑部,为无数人主持过正义和公道。
然而,他所受的不公,又有谁来为他申冤平反?
阮柔满心戚然,起身郑重向谬太清施一礼,道:“妾身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真人成全。”
谬太清神情怡淡,此刻眼中却有一丝动容,沈之砚心怀桀骜,却冒险服用五凛散,看来便是因为她了。
“我婆母近来足上生疽,真人这两日若是有暇,可否替她医治一二?”
请求宣诸于口,然而治病只是拖辞,阮柔真正的目的,是想借谬太清之口,化解这个多年来横亘在他们母子之间的误会。
谬太清闻弦知意,亦有诸多感慨,先前一瞥间他便看出,沈之砚的母亲性格要强,为人刻板严苛,仅凭臆测,便恨了儿子这许多年。
要说这对母子在性格上,还真是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