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靶后走出一个人影,一袭森青色圆领长袍,身段笔直,眉目棱岸。
“二郎?”
叔山柏犹疑着向前两步,面色转惊为喜,他一转头向着树荫下站着的叔山寻扬声,“父亲,是二郎回来了!”
叔山寻站在原地没动:“今日怎么肯大驾光临?”
叔山梧向前两步,迎着一脸笑容的叔山柏,语气疏离:“打扰了你们父子时光,抱歉。”
叔山柏:“阿梧这说的哪里话!我方才还和父亲说,昨日你在射礼上一箭技精众人,再看看我,君子六艺,射艺一项上,实在愧为叔山儿郎!这不,趁着父亲还未回青州,便求着他指点我一二——阿梧,你看为兄方才这三箭,如何?”
叔山梧淡淡瞥了一眼身旁的靶子,不予置评,视线转而落在了叔山寻身上:“还未恭喜父亲,借着射礼又除掉一员劲敌。”
“你什么意思?”叔山寻眉头微蹙。
“那季进明射中鹘国公主,难道不是您的安排?”
叔山寻尚未说话,叔山柏已经皱眉道:“阿梧,难道连你也怀疑这是我们所为么?”
“不然呢?”
叔山梧转头看向自己的兄长,“那丽笙公主行迹过于诡异,郑成帷已经发现了马脚。你们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在外人看来,我们就是勾结外族坑害异己的一窝乱臣贼子!”
“放肆!”
叔山寻断喝一声,“你这竖子!老子凭什么要去陷害他季进明?就因为你和他同为凉州藩将?!哼!你不要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叔山梧冷笑了一声,点了点头:“是了,不然您也不会用这么显而易见的手段,让旁人第一个就会怀疑到我的头上。”
叔山寻气得手脚发抖,一时说不出话来。当日所有矛头都指向二郎,一向冷静自持的他也忍不住站出来要为儿子说话,反倒惹得皇帝不快,事后他也后悔自己不够镇定,但忧心儿子实在难免。孰料自己一片苦心,反被二郎如此误会。
“哎呀!这是干什么,二郎难得回来一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的讲?”容絮见状,连忙上前几步,端着一盏茶到了叔山寻旁边。
“是啊阿梧,你这可真的冤枉了我和父亲,倘若我们真的和丽笙公主串通,岂还会容她自由行动,授人以柄?”
叔山柏又推心置腹道,“你方才也说了,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一家人,对季进明那样明显的陷害,对你不仅没有好处,反而惹人生疑,父亲是不可能这么做的……”
“你不用和这竖子多废话!老子不在意旁人动辄猜疑,或是往我头上泼脏水,他们越是嫉恨,越说明朝廷拿我叔山氏没有办法!哈哈,好啊,我没想到有一日连我的亲生儿子也会如此看待我!好、好……好极了!”
叔山寻的声音发颤,容絮看他气得紫胀的脸,急忙伸手在他背后上下抚摸着顺气。
叔山梧冷眼看着面前齐心和睦的三人,言辞愈发锋利:“难道猜疑有错?你连兄弟同袍陷身危难之时,首先想到的都是自己的前途利益,对季进明不择手段更是没什么好奇怪的!”
“你、你说什么?”
叔山梧冷笑:“父亲不知道我在说什么?霁阳被围时,你明明可以第一时间出手相救,却直奔槊方,和李澹的做法有什么分别?你有何颜面去见你的兄弟?”
“咣当”一声,叔山寻将手上的茶盏猛地掼在地上,碎瓷片飞溅出去,廊下原本站着的婢女侍从们见到这副架势,都吓得躲出了院子。一时间庭院中只剩下这支离破碎的一家四口。
“有、有什么分别?!你竟将我和那懦夫相提并论!好……好,姓李的三言两语就让你质疑起我来!这就是你此去槊方的最大收获?难怪我让田衡配合你,你却甩下他,和郑远持的女儿私奔!”
叔山梧神色微动,唇线抿直。
叔山寻伸出一只手,颤抖着指向他,“你觉得我和李澹一样,是见利忘义的小人?!好!老子不用你明白!终有一日见到你师父,他必能比你更明白我的处境!!”
叔山梧闭了闭眼,神色中痛苦一闪而过。
叔山柏沉声道:“二郎,父亲与颜公乃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你这样说未免太过了……”
他看向气得说不出话来的叔山寻,“无论是李澹还是季进明,会有今天全是他们咎由自取。季进明任肃州节度时,虐待瀚海洲的鹘族战俘,鹘人恨他入骨,只是畏惧大祈威势不敢得罪。今日的圈套应当是丽笙公主自己做主……”
叔山梧目色中闪过一丝狐疑。实则他也有过此猜想,但光凭丽笙公主的能力,要在射礼上设下这样的局太难,除非宫中有人与她配合。
容絮站在叔山寻身边,摇头道:“是啊二郎,不管那郑成帷怎么想,他郑氏身为老派朝臣,自然对我们叔山氏心怀敌意。你怎么好因着外人的想法,去误会你的父亲呢?这未免太过令人寒心了……”
她看了丈夫一眼,声音低了几分,怨怼般自言自语:“想当初你父亲为了你,中断了大郎和郑氏的议婚,到头来你却胳膊肘朝外拐,唉……”
叔山梧眉锋微扬,冷眼看向容絮:“你不必耿耿于怀,国公府的门第没有那么容易攀,他们只是出于礼节接了平野王府的庚帖,无论是阿柏还是我,都入不了郑国公的眼。”
容絮羞愤不已:“你——””还有,你不必特地掩盖我与阿柏同年同月生的事实,专门对郑氏宣称我小他两岁,平野王府的世子之位,没有人和他抢。”叔山梧语气冷蔑。
容絮两道长眉高高扬起,尖声斥道:“我何曾和郑氏提及你的年纪?!明明是你用尽心机接近郑来仪,如今玉京都是你们二人的传闻,哼,正是因为如此,国公府的人才对你不满。叔山梧,你嘴上说得好听,哪一件事不是看着茂郎眼热,才出手相夺?!”
“母亲,别说了——”叔山柏面色已是极为难看。
容絮恨恨地看了叔山寻一眼,不管不顾地道,“叔山梧,我知你因你生母的事,对我心怀敌意……但你要记住,你的身世秘密不是我有意隐瞒,你都不认我这个嫡母,我何故还要强调你的存在?!我容絮嫁给你父亲二十年,从来以大局为重,但我绝不会让一个晚辈骑到我的头上!!”
叔山梧掀眉看向容絮,她脸色发青,虽然说的是气话,但并无半分作伪姿态。倘若她所述不假,郑来仪又是从何得知自己的出生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