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月抬起头,看见在天窗漏进来的月辉的照耀下,一袭湖蓝长袍从半空中缓缓降临,双手低垂微微张开,如同悲天悯人的神祗。虽然同样戴着面具,但直觉告诉乔月,这人便是谢秋棠无疑。随着她一同从天而降的,还有一个黑袍人。不对,并不是人。因为很快乔月便发现那个黑影落地后一动不动,挺拔如松,就连呼吸的起伏也没有。原来不过是一尊盖了黑色绸布的雕像罢了。“恭迎圣女!”“恭迎圣女!”信徒们毕恭毕敬朝拜。谢秋棠一袭蓝袍站在平台中心,双手高举,扬起戴着妖媚面具的头颅。月光从她头顶倾泻而下,在声声顶礼膜拜中不是不蛊惑的。灰袍人站在她身侧,微垂着头,一副恭顺。乔月突然想起,如此身材,想来是耿虎生无疑了。这两人究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三次跪拜完毕,百来道黑影簌簌地春笋似地拔高站了起来,没有人说话,静默地可怕,但每个人都顺从地站在自己该站的位置,笔直地向前望着谢秋棠,如同……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乔月被自己突然跳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下面,”谢秋棠拖长了声音喊道:“接圣水!”话音刚落,便见人群开始有规律地移动,竟是秩序井然地在耿虎生面前列成一支整齐的队伍。“这又是干什么?”许林知跟着乔月挪动,紧贴着她耳朵问道,唯恐被周围的人听去了。一条黑色长龙弯弯绕绕,他们排在最后面,一时也看不清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队伍的移动速度很快,乔月和许林知不多会儿便慢慢地向平台处靠近。这时乔月才发现站在前面的黑袍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上捧着一件物事,小巧,修长,是一座小雕像。雕的是一个年轻女子,面容姣好,服饰繁复,正是不久前乔月从梁泉处撞见的那尊雕像!如此说来,梁泉也在这里?乔月大惊,不由得四处张望,宽大的黑袍罩住了体型,五花八门的面具遮去了面容,每个人都像,但又每个人都不像。一条条身影,鬼魅般飘动着,让她辨不清。队伍又前进了一大截,乔月定下心来收回目光。就算现在知道谁是梁泉又能怎么样?还是先按兵不动为上。只见耿虎生用柳枝在阔口壶里蘸了蘸,然后撒在了走到跟前的人的手中雕像头上。黑袍人受了这甘露,福了福礼又回到原初站的位置。“这怎么办?我们好像没有那个小雕像啊,肯定要露馅了。”许林知见队伍越缩越短,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要不趁现在逃吧?”乔月陡然间也有些脊背发凉,都怪自己,如此冒失地闯进来,虽说谢秋棠和耿虎生不足为患,但双拳难敌四手,何况现在场上不是只有四手,而是数百双手,一人一拳,就算是猛虎也要被耗去大半条命。乔月悄悄地从身后捏住了许林知的手,不知道是想给他安慰还是想从他宽厚的手掌里获得镇定的温暖。她低着头装作不经意两处瞄了瞄,大厅里只有一个通道,出入口并用,并无人把守,想要逃的话并不困难。但要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且上面还有个谢秋棠盯着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逃走?乔月自问尚且做不到。干脆就破罐子破摔,来个孙悟空大闹天官?乔月耳听八方,眼观六路,正要瞄准了时机给它大闹一场,谢秋棠突然吼了一嗓子:“有内鬼!”一声惊雷,整个大厅宛如热锅里浇进一盆冷水,顿时沸腾飞溅起来。重重黑影宛如汹涌的浪潮开始涌动起来。糟糕!被发现了!乔月攥住许林知的手,聚起浑身气力准备抵抗,却发现那股浪潮奔向了相反的方向。“就是那个人!”谢秋棠衣袍下伸出手一指,角落处一人忽地撇下面具,摘下兜帽——是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男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露出了马脚,竟是被谢秋棠给认出来了。“囡囡,你在哪里?你快跟爸爸回家!”他见既然身份败露,便再也顾不上什么,发了疯似地冲着黑袍人撕扯,想要看看面具藏着的那张脸是否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儿。以他为中心,人群逐渐往外散,想要与他拉开距离。看来是千方百计混了进来的家长。“囡囡,爸爸知道你在这里!你快跟爸爸回家,爸爸不会怪你的!”那男人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又干又涩,仿佛下一秒钟嗓子就要冒起烟来。万众寂静,无人应答,只有一个可怜人不休不止地喊叫,杜鹃啼血。“都是你!都是你在这里妖言惑众,散播迷信!”男人冲着台上的谢秋棠破口大骂:“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圣女!哪有什么灵丹妙药!哪有什么长生不老!你一张破嘴随便张口就来,知不知道害了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