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与士族是上九流,而说书的充其量算个中九流,这话便将方才楼兰王女贬低中原的面子又给挣回来了。纵使阿依木汉话说得再流畅,也听不出这些个内涵,只耿直反驳:“我当然有理有据!”“就拿我昨日相中的那位大人来说。”她眼睛倏尔看向了虞清梧,“瞧着衣冠楚楚的好模样,可谁知,竟被我发现他孤身夜访越王殿下,直到四更天才离去。这么古怪的行踪,很难不让人怀疑与越王殿下密谋了什么。”虞清梧瞥见她一闪即逝的算计,霎时明了。昨夜隐在暗中紧盯着她的,正是楼兰的人。此言一出,众大臣的视线瞬间便挪到了虞清梧身上,只等他说出个能够服众的解释。毕竟,过了二更天就是满城寂静沉睡的时辰,过了三更天就连风月之地的歌舞也停歇。朝中官员深夜出行本就值得细细追究所见何人所做何事,更何况是翰林臣子与藩地的王见面。诚如阿依木说的,很难不让人怀疑两者合伙密谋了什么。历来帝王多疑,最忌不忠。而不忠之首,正是通敌叛国。这么一大顶帽子扣下来,可没人能接得住。偏生虞清梧丝毫不惧她的,呵笑一声道:“王女殿下可曾听说过中原有句谚语: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某昨夜是奉的陛下之命去见越王殿下,说的也都是两地邦交大事。臣请陛下还有越王殿下纡尊替臣做个证,还臣清白。”“不错,的确是朕派爱卿去的。”闻澄枫当即道,他还顺带把为何时间在夜间编出说辞,“朕从前在南越时,和越王有些交情,昨晚司膳司送来时令的芙蓉莲子酥,叫朕不由得回忆起越宫中的一些事。又恰巧那时爱卿正要出宫回府,朕便让他顺路去驿馆,给越王捎了些莲子酥。”虞鸣瑄也配合地“嗯”了一声,补充说:“是我留他多问了些陛下对越地运河行商的态度。”虞清梧心里憋着笑,两个好弟弟果然都跟自己有默契。她望向阿依木的神情越发倨傲,腰杆挺直:“猜忌太深是为疾,王女殿下倘若疑心过重,某以为还是尽早去医馆瞧瞧为好。或者晚些散宴之后,请陛下派太医署的太医去给王女殿下把个脉。”“这有何难。”闻澄枫跟她一唱一和,“太医署的太医各个都有仁心仁术,定能医治好王女的病。”“只是在此之前,王女方才因胡乱猜忌污蔑了朕的爱卿和越王的清名,是否该向他二人赔礼道歉?”要说记仇,绝对还是闻澄枫更记仇,他绝不会让虞清梧吃亏。哪怕一丁一点,也必定给她讨回来。皇帝都开口了,众朝臣哪能不附和,且这又事关中原与北魏的颜面,这些人你一句“泱泱华夏乃礼仪之邦”,我又一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说的阿依木眉间染上愠色,不得不把歉给道了。她先向越王简单鞠躬,继而转向虞清梧。在做相同的动作之前,她说:“阿依木提前祝大人与未婚妻百年好合,白头偕老。”话听在虞清梧耳中甚是阴阳怪气,总直觉有哪里不太对。果然,下一秒她蓦地瞥见一抹银光晃过眼底……是根簪子从阿依木的方向朝她射来。虞清梧下意识侧身闪躲,闻澄枫也意识到事态不妙,连忙抓起手侧酒盏抛出打落暗器。眼见银簪掉在地上,没有伤到虞清梧,他松出一口气,正想发怒质问楼兰究竟什么意思。虞清梧忽觉冠帽的系带松动,猝不及防整顶帽子歪斜,在她伸手扶正之前,掉了。连带着束发玉簪也滑出发顶,在清脆碎玉声中,虞清梧的长发松散披落肩头。众臣骤然愣怔,阿依木在这些人没能立马反应过来之前,做作地捂嘴惊呼:“这……大人您竟是女子?”“抱歉抱歉,我收回刚才的话,我收回,您是女子怎么可能真的有未婚妻。但您如果是女子的话,又怎么能跟越王殿下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深夜关着房门畅聊两个时辰。”“你们该不会是在榻上聊的天吧?”殿内窸窣响起几道鄙夷的吸气声。虞清梧瞥过阿依木唇边不怀好意的微扬弧度,顿时恍然大悟。昨天阿依木费尽手段也没能把她带走,但又不甘心就此罢休,于是和楼兰太子合谋设下今日这场宫宴。她们从最开始就是冲着虞清梧来的,揭穿虞清梧真实身份,让她在北魏和越地都待不下去,自然只能跟她们回楼兰了。所以方才那支银簪,并非是想刺杀她,根本目的在于用气流打落虞清梧的冠帽。她和闻澄枫都被对方的虚晃一枪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