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在这金碧辉煌的奉天殿,他依然如寒天松柏。李蔚光语气平和,却字字珠玑,直指当朝五军都督府左都督,武将之首杭振海。杭振海脸色数度龟裂,红一阵,白一阵,指甲嵌入肉里,方控制住情绪,发出一声沙哑的叹声,“李太傅当真是好口才,太傅曾设教坛于宫墙,二殿下也尊称您一句老师,谢堰更是你的得意弟子,你与四殿下的渊源我便不说了吧您是文臣之首,人人以你马首是瞻,你红口白牙指认我,我又能说什么呢?”李蔚光脸色微微一抽,又瞬间恢复镇定,从容回道,“杭都督也算是跟随陛下的老将,什么时候学了妇人那套胡搅蛮缠,我身为左都御史,既然指正你,必定是有证据的。”李蔚光话落,朝皇帝拱手,“陛下,许鹤仪就侯在殿外,想必他已有了结果。”皇帝寒声吐出一字,“宣。”许鹤仪裹挟一身正气,大步跨入殿内,将审案的状词递给刘承恩,呈于皇帝,“陛下,臣发现那些流寇,右手食指第一节均有厚厚的一层茧,而据臣所知,能造成整齐划一厚茧的军器,只有神机营的□□,臣又遣人去神机营提来在册名录,神机营常备三万,备用两万,而这备用的两万兵力又分散于六处卫所,此六处皆在紧要之地,只要陛下一封手书,臣便可亲自去六处巡查,想必便能查出是什么人抽调兵力伪装流寇,袭击四殿下。”许鹤仪字字铿锵,如珠玉落地。哪怕不查,光凭他这一句话,便已说明,那些贼子并非流寇,是有人蓄谋,能调动那么多将士,除了身居高位的都督府首脑,还能是谁呢?皇帝闭着眼,脸庞已绷紧到了极致。几个儿子拉帮结派,尔虞我诈,他平日皆是睁一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超出他掌控的范围,随他们闹。可今日,老五府中一舞女可屠杀十八名大内侍卫。杭振海敢随意调动备兵袭击四皇子,再这么下去,还不知道能弄出什么阵仗来。眼见皇帝脸上阴云密布,杭振海双膝一软,仓惶跪地,想要求情,半晌支吾不出一个字来。就在这时,殿门口响起小内使的禀报,“陛下,杭贵妃娘娘在殿外求见。”殿内众人皆是一惊,定案在即,杭贵妃这一来,不知又是什么情形。皇帝眯起眼,陷入犹疑中。李蔚光敏锐抬目,看了一眼龙椅上老态尽显的皇帝,这些年这位皇帝沉迷于杭贵妃的温柔乡里,怕是难免被吹枕边风,重拿轻放,轻飘飘处置五皇子一党,于是,他一贯悲悯的眼眸,罕见现出一抹凛色,“陛下,今日四皇子郊祀,实乃代天子出行,贼人明面上是袭杀四皇子,实则是无视君威。”李蔚光一句话,如利剑戳到帝王的心窝里。皇帝闻言重重闭上了眼,默了半晌,摆了摆手,“让贵妇回去。”“来人,传旨,剥夺杭振海左都督之职,回府待审,其他一干人等该撤的撤,该拿的拿,郊祀一案三司会审,李卿,你连同刑部时秉谦与大理寺宋达,尽快查个水落石出,至于五皇子幽禁府内,无诏不得外出。”比起李蔚光这等文臣,皇帝最怕的还是手握军权的武将。“至于靖儿,你今夜受了惊,朕会补赏你,你快些回去看看朕的皇孙,一定不惜代价将他治好。”朱靖安哭着跪下谢恩,明明是罪魁之一,却因谢堰当机立断,摇身一变成了苦主。皇帝最后又看了一眼朱承安,什么都没说。“好了,闹了一夜,朕乏了,有什么事天亮再说,都散了吧”这位耳鬓泛白的皇帝,疲惫地挥了挥手,扶着刘承恩的手,缓缓往后踱去。容语从奉天殿出来时,迎面一股凉风拍在她脸颊,她吸了一口凉气入肺腑,肺腑受寒,忍不住剧烈地咳了几声。东边天际浮现一抹鱼肚白,隐隐似有霞光探出来。可天色依然很暗,暗到无人瞧见她掌心一抹血。她拂去唇角血色,快步往东侧下台阶。朱承安被大臣们请走,她不用作陪,打算回东宫稍作歇息。沿着台阶下到中左门,再往前过一道宫墙,便是东宫,她扶着白玉石阶疾步往东掠去,忽然一道黑影从树丛后跃出,一人卓然而立,拦住了她的去路。容语抬目,见是谢堰,缓缓将手背在身后,疲惫问,“谢大人还有事?”远处宫墙上晕黄的灯芒,与天际微亮的霞色,在他身上交织出一片朦胧的光。谢堰深深望着容语,绷直的唇线抿了再抿,想起她的身份,仿佛一腔晦涩不知从何说起,目光落在她唇角那一点点红,怔惘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