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矜听出他语气里宽容的意味,却并不为此而感到庆幸,相反的,他心底的不安越发浓重。他宁愿领受任务失利的责罚,也不想他轻飘飘一句话就揭过此事,前者只是要受些皮肉之苦,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后者却会让他在某种自责愧疚的境地泥足深陷。
轩辕十四凉凉地瞥了他一眼,突然话锋一转:“但有一件事,本座希望你能好好解释一下。”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复又开口,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关于你在没有收到命令的情况下,擅自杀掉北离国君裴无言这件事。”
此言一出,少年的脸色立马变得苍白,身体也不受控制地绷紧。教主的耳目遍布天下,他从未想过此事能瞒过他,早已做好了受罚的思想准备,但真到了这一刻,生理上的疼痛倒在其次,心理上的折磨却更让人难以忍受。
他并不后悔杀掉那个狗皇帝,但这不代表他不会为此感到愧疚。毕竟打狗还要看主人,那个狗皇帝是教主亲手培植起来的势力,自登基以来给其带来诸多好处,自己就这样干脆利落地杀死了他,无疑是在损害教主的利益。
对于让自己吃亏的人,轩辕十四通常不会让他们死得那么痛快,而是慢慢折磨他们,让他们生不如死,就像是猫戏老鼠一般。这种场面薛矜从小到大见得多了,早已见怪不怪,甚至还觉得那是他们罪有应得。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有朝一日风水轮流转,当年不可一世的猫,如今却变成了即将被剥皮拆骨的老鼠。
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他慢慢垂下了头,等待着命运的刀落下。只是预料中的暴风雨并未到来,那位身居高位的邪道至尊没有大发雷霆,恰恰相反的是,他态度相当的温和,语气出奇的平静:“告诉我,你是出于何种目的杀掉他的。”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轩辕十四似乎对少年的回答并不意外,自顾自地接着说了下去:“是因为那位远赴北离和亲的明月公主?你怕她有朝一日惨遭毒手,所以提前替她扫除危险?”
少年依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但轩辕十四却知道这是被他说中了的表现。静默片刻之后,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你这样做,是为了救她,还是为了救薛知意,亦或是为了救你自己?”
在他话音刚落的那刻,薛矜素来风平浪静的心湖也在瞬间掀起惊涛骇浪,这个问题直击他内心深处,让他陷入了无尽的迷惘。而就在这时,教主陡然间话锋一转:“你还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我捡到的么?”
话题转移的如此之快,少年张着嘴巴,一时有些怔愣住,但他仅仅只是怔愣了一瞬,便回答道:“属下自然记得。”
虽然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但薛矜还是选择如实回答。事实上,对于当年之事,他不仅记得,而且记得清清楚楚。
炎炎夏日,灼热的阳光像火烤似的直直照在大地上,过往行人皆是口干舌燥汗流浃背,恨不得马上飞到家中避暑。无人在意的角落,一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小乞丐孤零零抱膝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一个他从垃圾堆里翻找出来的破碗。
热辣的太阳也不能让他挪动分毫,他用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街上来往的行人,像是在搜寻谁的身影。可让他失望的是,几个时辰过去了,他依旧没等来想见到的人。
从怀中掏出一只金丝绣成的钱袋,小乞丐掂了掂,分量很重,不用打开看就知道里面装了不少钱,如果将它据为己有,自己应该能逍遥一段时日。
但是……他想要的不只是这样,一顿饱还是顿顿饱他还是分得清的。于是,他选择了继续等待。
合格的猎人都具备足够的耐心,小乞丐不过九岁的年龄,却很早就懂得了这个道理。
日头越来越高,阳光越来越烈,即使浑身衣物都被汗水浸透,黏黏糊糊难受得很,但他没有一点半途而废的意思,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努力搜寻着猎物的身影。
皇天不负有心人,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他的猎物,终于送上门了。
眼前突然笼罩下来一片阴影,扰人的日光就这样被阻挡在外,小乞丐垂下眸子,掩去眼底那抹得逞的笑意,随后抬眸对上来人的视线,面孔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
来人约莫二十出头,一身黑衣,金冠束发,眉眼如上好的水墨画,任谁看了都移不开视线。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双灿金色的眸子,在日光的映照下,宛若流动的金子一般熠熠生辉。
那名拥有着金色双眸的黑衣男子就这么长身玉立在他眼前,全身上下无一不透着贵气,显得与周遭格格不入,不知是哪位大户人家偷跑出来寻欢作乐的公子哥。
过得片刻,公子哥半蹲下身子,与小乞丐保持着平齐的视线:“小乞儿,可是你捡到了我的钱袋?”他说着视线往下一瞥,最终定格在小乞丐手中拿着的金丝钱袋上,意思不言而喻。
失主终于出现,小乞丐一个字也没多说,直接将那个沉甸甸的钱袋递了出去,动作干脆利落得不像话。
物归原主后,公子哥不甚在意地掂了掂失而复得的钱袋,随后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问道:“明明这笔钱足够你吃香喝辣不知道多久,你为什么还要傻傻等在这里呢?”
他定定地望着那名看起来不过十岁左右的小乞丐,视线仿佛要将他看穿一样:“别说谎,说谎的孩子可是要吞一千根银针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