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白鱼回头看向殿内角落里的香漏,可燃烧一昼夜的百刻香此时快燃烧到二分之一,听太监说是正午时分点的,现下该是亥时四刻,也就是深夜十点。
愣怔间,手被霍惊堂握住,抬眼看去,霍惊堂正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不忘摩擦他的手说:“大夏天怎么这么冷?”
赵白鱼无奈:“是你血气旺,手太热了。”
正于此时,元狩帝举起第八杯酒,说了些海清河晏、君臣相和的话,皇后在旁边笑着,把玩手里的酒杯,配合举杯的动作略显懒散,太子妃盯着面前的瓜果盘观看,而太子则看向香漏——
这已经是他第六次看香漏了。
他在计算时间。
“是亥时吗?”
赵白鱼低语一句,跟着百官群臣举酒杯过头顶,仿佛慢动作播放,清晰可见地看到太子将举过头顶的酒杯猛地摔向地面。
啪——
摔杯为号,响声清脆,恰在第八盏酒,鼓乐更换而殿内寂静之时,声音响彻大殿,引起众人注目。
元狩帝意味深长:“碎碎平安。来人,为太子换个新酒杯。”
太子站起,“孤不想换酒杯,但想换个位置坐。”
元狩帝:“想坐哪儿?”
太子走出:“想坐父皇的位置,儿臣请父皇让贤。”
话音一落便听到杯盘砸碎的脆响,发出尖叫的婢女太监都被一刀割喉,惨叫戛然而止,殿内霎时涌入上百死士,殿外也被死士包围,连偏殿也被控制住,没发出丁点声响。
殿内留下来的命妇和朝臣有些见识,看到尸体虽然脸色惨白,倒也没尖叫。
元狩帝拊掌而笑:“朕的储君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坐上这把椅子,连个一两年都等不得?愚蠢!名正言顺的路不走,没半点耐性,非要选谋朝篡位这条大逆不道的路,即便你明日登基也坐不稳皇位。天底下的人都会骂你得位不正,不孝不悌!”
“乾儿登基分明是陛下主动退位让贤,既占嫡长,又是正统,何来得位不正?”皇后慢悠悠地开口。
元狩帝看着她,目光颇为新奇,似乎没料到他才能平庸的皇后竟敢撺掇东宫篡位。
“朕小瞧了梓潼。”
皇后扯了扯唇角,抬眼看去:“只是小瞧吗?陛下眼里何曾有过臣妾?您娶我,却不打算与我合葬,文德殿的牌匾后面始终放着一份改立崔襄如为皇后的圣旨?崔相如,崔氏四郎,少年将军,英年早逝,他死之后便又来一个巾帼女将崔清茹,如今又准备凭空捏造一个崔襄如的身份,你当我不知道他们都是同一个人?”
她看向赵白鱼和霍惊堂所在的位置,满脸嘲弄:“偷龙转凤,李代桃僵,怎么您也想玩这一出?”
离得近、听得分明的赵伯雍和谢氏不禁心里一痛,看向赵白鱼,发现他面无表情,一边觉得没刺伤赵白鱼是好事,一边又忍不住神伤他的无动于衷。
“百年之后,与你合葬的皇后、与你同立史书的皇后,不是我!不是便不是,总归我活着,她死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把那野种接近皇宫,堂而皇之地溺爱!你还想把我儿的皇位给他?我司马玉盈当年也是名满京都百家求的姑娘,不比那崔清茹差哪里,为何竟要受你如此侮辱作贱?”
皇后悲愤恼恨的控诉落在元狩帝眼里,只觉得荒谬好笑,并无丝毫动容。
“你不想被侮辱作贱,当初何必嫁给朕?司马氏待价而沽,而朕恰能得登大宝,彼此利益相同,一拍即合,你身为司马氏千娇万宠的嫡长女会不知道两家联姻是为了什么?”
皇后:“君是君、夫是夫、父是父,您做君王自然能铁石心肠,不觉有错,可您决然不是个好丈夫、更不是个好父亲。看着吧,您从没放在心上的人将在今晚改天换日,而您最信重的人今晚之后锒铛入狱!”
她温声细语地说:“陛下放心,臣妾不会杀小郡王。”抬眼看向霍惊堂,见对方还是做得歪歪斜斜,甚至一只脚踩在塌上,脸上还是那副看不起任何人的嘲弄的表情,便火气不打一处来。“臣妾要他吃下死不掉的蛊毒,褫夺爵位封号,圈禁在京都府里,要他成为人人都能踩一脚的贱种!”
元狩帝的脸色已经冷下来,他环顾殿内,开口询问:“诸卿可怕?可愿追随此等无道之君?若是愿意,现下便是表忠心的时候了。”
殿内朝臣跪了一大片,异口同声:“臣等誓死不从夏桀商纣之君!”
太子面目狰狞地踹倒距离最近一个大臣:“放肆!别以为孤不敢杀你们!凭你们敢骂孤是暴君,孤现在就能让你们血溅三尺!”
“报国忠君之心,死而后已。”
却是陈师道满眼地蔑视,刺激得太子双眼通红:“孤忍你这个老不死很久了!次次在朝堂上和孤作对,孤说什么,你就反对什么,要不是看在你三朝元老的份上,早让你人头落地!”
他在殿内提着剑走来走去,暴躁不已地发泄:“为什么?孤哪里做得不好?这些年来恪尽职守,敬贤礼士,不敢有丝毫放纵,为什么你们就是不满意孤这个储君?孤不好,霍惊堂就好了吗?他名声暴虐,前两年府里还抬出几十具尸体,性好男色,放浪不羁,不成体统——他哪里比我好!为什么上至父皇下至公卿大臣,你们都要选他!我这么尊敬礼待你们,为什么……”拍着心口,红着眼哽咽质问:“为什么不选孤这个储君?”
元狩帝闭上眼,不愿回他。
陈师道开腔:“莫名其妙,不知所云,歇斯底里,难堪大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