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23:想见你,想见你,想见你。
叶崇静焦虑得难以形容,第一次觉得车厢是如此狭窄,她完全喘不过气来。
她想要做一些别的什么动作来转移注意力,可她不会抖腿,那是被从小就严令禁止的不体面的行为,她也不会做咬指甲,撕倒刺这种不健康的行为,她毫无办法,只能让一颗心脏高高地吊在喉咙口,时而盯着车窗外,时而攥紧拳头,不断敲打着自己的大腿。
她敲的是一首歌的旋律,小韵虽然名字里有韵字,不过不算是个音乐爱好者,她只是比较喜欢在做事情的时候放着歌,然后一本正经的,很柔软地跟着唱。
她常常跑调,有时候忙着收拾东西,呼吸急促,拍子也会全乱掉,可叶崇静总喜欢默默地听着,听她唱这些没调的歌曲,听着她洋溢的快乐。
现在的你,看到的我是蓝色的。叶崇静焦虑地在心里唱着,她嘴唇紧闭,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攥紧的拳头不断敲打着大腿,我的快乐,是当你仰望天空飘过的云朵。
她反复地,一遍一遍默默唱着,主歌副歌,能记得的歌词全都唱过去,终于,她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车驶了过来,车子到门前放缓速度,小区门口的栏杆升起,车子平稳地驶了进去。
等到再也看不到一点车子的影子,叶崇静这才恍然回神,她方才痴痴地盯着窗外,拳头悬停到了半空中,早没再敲拍子了。
她知道她不可能看到小韵的。这个小区业主才能进,哪怕她能进去,她也不会进去的,她怕被小韵发现。小韵的保姆车上每个车窗都贴了防窥膜,她也不可能透过车玻璃看到小韵。
可她要的就是这几秒钟而已,能够让她知道,小韵清清楚楚地存在,这就足够了。她心中火海一样的焦虑稍去了一些,缓缓地阖上眼睛,手轻轻地捏着手包里那个雪莉玫钥匙扣。
叶崇静止不住地开始幻想,开始想象关韵的一切,她想知道关韵是否还习惯一个人独立的生活,想知道她最近的工作怎么样,想知道她收拾东西的时候还会唱歌吗,想知道她巧克力女孩冬青的故事画到了哪里,最想知道的是……小韵,你有在想我吗?
天边降下沉沉的黑影,叶崇静启动车子,她没有表情,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黑车融进了黑暗,一路开远了。
整间平层没有任何改变,关韵走后,叶崇静什么东西都没有动,甚至那本《呼啸山庄》她读完后,仍然放到了秋千吊椅上。
她知道这只是自欺欺人而已,哪怕布置得再像小韵从没离开过,小韵也走了。但她正需要这份自欺欺人。
今天本子记录到了第二十三天,她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心潮起伏,刹那之间,几乎连呼吸都要停了。那天面对着叶崇佳的暴怒卷土重来,她想也不想,用力地在布满文字的这页纸上写了四个大字:我做不到!
钢笔的金属笔尖将纸划破了一个凄惨的裂口,墨水和印痕直透到了下两张纸上,她一个人在阔大的办公桌后面发抖,她不愤怒了,她如坠冰窟。
叶崇静现在从公司那张办公桌离开,坐到了自己书房的办公桌前。桌上放着一盏台灯,将雪白书页上的铅字映得清清楚楚。
她在这空无一人的环境中想象着关韵正专心聆听着她的朗读,良好的隔音效果让她肆无忌惮,感觉全副身心不都在现实世界,而是投到了故事当中。
“是的,我会有的!我会有的!”她咬牙切齿地说,正如罗切斯特回答的语调。
“告诉你,我一定要离开!”叶崇静的声音愈来愈大,安静的书房内都是她激动而饱含痛楚的声音:“告诉你,我一定要离开!”
“难道你觉得,我会甘愿留在你身边,甘愿做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吗?难道你觉得,我仅仅是一台机器,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吗?难道你觉得,看着别人将我最后一杯救命之水肆意泼掉,我也能够继续忍受吗?难道你觉得,仅仅因为我身无分文、地位卑微、相貌平平、身材瘦小,就没有心灵、没有灵魂了吗?”
简爱没有哭,然而叶崇静泪流满面,她眼前一片模糊,仍然坚持着将今天的最后一段录完:“你错了,我的心灵和你一样充实,灵魂和你一样纯洁!要是上帝也能赐予我些许美貌和很多财富,我也会让你难以离开我,就像此刻我难以离开你一样!”
小韵走了,她知道她在外面好像又结冻了,只有她自己清楚,在黑暗中,在只有她一个人的房间里,她表面上是依靠朗读来填满自己,来保留着将来能把录满音频的u盘和戒指一同送给小韵的希望,其实是她借着朗读来发泄自己失控的情绪。
她在外面不能哭,不能崩溃,永远禁止失态,过着最体面的人生,可她想嚎啕大哭,想狂热地暴怒!
“我现在不是按照传统习俗与你讲话,也不是通过血肉之躯同你交谈,这是我的灵魂在与你的灵魂对话,就仿佛我们此刻都已死去,然后我们穿越坟墓,站在了上帝脚下,进行着平等的交流,我们本来就是平等的。”
她读完最后一句话,一边流泪,一边很轻地将话筒给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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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韵双手抱着一张毛毡板,试探着往墙上摆。毛毡板上有背胶,定好位置之后可以贴到墙上,可她只有一个人,这样也不知道贴的端不端正。她想了想,脱掉拖鞋跪到床上,用床头板当作基准,这下万无一失地将毛毡板贴了上去。
毛毡板是浅驼色,颜色温暖,关韵坐在床上,新买的照片打印机就放在床头柜上。操作非常简单,用蓝牙就可以。她摸索着传了一张,打印机立即开始运作,吐出了一张色彩美丽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