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还放在她的肚子上,呈一种保护期待的姿态,黑暗中的呼吸已经渐渐放沉了,冯敏迷茫地盯着帐子看了片刻,默默叹口气,也睡过去了。
鸡鸣响彻荒野,冯敏被一声明显的泼水声音惊醒过来,打个哈欠,掀开帘子。芳站在屋檐下,怀里拿着盆,笑得阴阳怪气,“姨娘好福气啊,咱们奶奶都起来了,还睡得不知头,也不来伺候梳洗,也不张罗早饭。也就咱们奶奶脾性软,遇到别人家的主母,早不知死几回了。”
两个婆子抬着水进门,听见芳的话,也觉得过了,人家姨娘自奶奶一来,没有一点不周到的,连自己的屋子都让出来了。她们俩也打地铺睡泥地板,一晚上过去腰酸背痛的,根本睡不好,再说现在晨雾还未散完,起的也不算迟了,干嘛非要寻人家的嫌隙呢?张狂地令人生厌。
觉得芳讨厌的不止两个看热闹的婆子,从门口进来的蔡玠眼神冷冷的,站在院子中间等芳笑嘻嘻迎上来,才道:“府里就是这么教你跟主子说话的?上下尊卑不分,推卸责任,是不是连我也应该把你们供起来?”
芳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如此疾言厉色的大爷了,脸上一白,第一时间想着奶奶赶紧来救她,可对上大爷冰冷漆黑的眸子,浑身一栗,膝窝一软,便跪了下去,“奴婢不敢。”
冯敏一看这情景,轻轻拉了一下蔡玠的袖子,被他反手握住,将人往身后带了一点,那黑阎王似的面孔,叫人不敢多说半句。听到动静赶出来的柳嫣看芳跪着,黛眉微拧,她刚刚在屋里听到了全过程,觉得大爷有点小题大做,“这是怎么了?一家人住着,就没有不拌嘴的时候,舌头有时还磕碰牙齿呢。”
她的意思,也呵斥过了,芳多少有体面,该掀过去了。蔡玠却什么表示都没有,安静地有点尴尬,柳嫣顿觉委屈,她大老远跑来看他,他却发作她的贴身丫头是怎么回事?略带不满地唤了一声。
春鸢伶俐,左看右看,大爷是绝不会听奶奶的,芳这顿跪罚定了,生怕两人争起来,连忙招呼两个婆子将早饭端上来。
一顿饭吃得异常安静。
府里的下人都生有一双利眼,亲眼所见大爷如此维护,哪里还敢怠慢冯敏,几个人一下桌两个婆子就连忙抢上去收拾,笑眯眯请冯敏歇着。春鸢被一下敲山震虎,沉默地厉害,对冯敏也是亲近不足,客气有余。
这一早上,除过跪在院子里的芳,一屋子人都谨言慎行。赵欣娘过来看见院子里跪了个人,便跟两个婆子打听,听说是仗着奶奶耍威风,心里也觉得活该,又担心冯敏,一道去山里的路上,她问,“我瞧你们家那位奶奶就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你得罪她的丫头就是得罪她,没事吧?”
冯敏知道柳嫣心里肯定有气,也没办法,就是蔡玠不收拾芳,她也忍很久了,芳维护主子没问题,可她都这么驯顺了,还一味将矛头对准她,挑唆柳嫣视她为敌人,斗来斗去,真的厌烦。
可春鸢那样忠心又明白的丫头实在少,要是柳嫣身边多几个春鸢这样明白事理的,后院绝对会平静很多。奈何柳嫣自己就是个感情用事的,这一池浑水她还有的淌。
芳经过罚跪的一早上,又被春鸢劝了一通,之后几一直到离开,安静不少。蔡玠依然忙,连饭都没在家里吃过几回,留一屋子女人大眼瞪小眼。柳嫣又磨蹭了四五,彻底厌烦了山上枯燥的生活,叫人收拾东西准备走了。
出发的时辰定的很早,当时蔡玠刚下山,行李都放进了轿子,嘱咐了柳嫣几句,不过好好保养身子之类的话。柳嫣因为被下了面子,一直有些别扭,面对离别的关心,心绪终于平静了些,乖乖点头,依依不舍上了轿子,走出一段距离,她忍不住捞起帘子回头看,并列的两个人影在她的视线中远去,她看到他极其自然捉住身边人的手,转过头去神色温柔,心里咯登一下,想看仔细,轿子转过树影,再不见人的踪迹。
冯敏被蔡玠捉着手,掩嘴打个哈欠,回到家还不能歇息,将床上用过的被褥拆下来泡着,还想将屋里清扫擦洗一遍。蔡玠将她按住了,也是一脸的疲惫,他这几一样没睡好,各处将就。
一起动手将被子铺好,便拉着她倒进床里补觉,冯敏想起来,被牢牢圈着,听他说先睡一觉,下午叫钱大姐来收拾,不准她再劳累。
卧佛山的开矿工作已经完全上了正轨,一车车黄金重兵押走,朝廷在几个党派的周旋之下派了一个铁杆保皇党来监工。蔡玠的任务完成了,所有的一应事体全部由他经手,滴水不漏。冯敏是知道他为三皇子做事的,具体做了什么安排她不清楚,但这里面三皇子铁定能分一大杯羹,可以功成身退了。
秋风从北疆吹到庭州时,冯敏肚子已经五个月,圆滚滚扣在肚皮上,每跟赵欣娘往山上跑的勤快,身体有力纤长,一点水肿都没有,经常看得蔡玠心惊胆战,又劝她不听。
回程的路上一路悠闲,力求稳妥,车子进了云阳城,先没有回刺史府,而是转向冯敏家,朱秀儿半年没见闺女,再见女儿挺个大肚子,高兴地差点傻掉,忙将人引进屋里安坐。上一次行程匆匆,蔡玠没进屋,这一次怎么也想看看冯敏以前生活的地方,在屋里聊了一会儿,朱秀儿使人去叫冯老三,自己忙着张罗饭菜,好在姑姑跟娟儿表妹在,姑嫂俩扎进厨房,叫娟儿招呼客人。
娟儿小丫头才十二岁,哪里见过那么有气概的人,见蔡玠第一面便张口叫姐夫,冯敏立刻将表妹拉回来,叫她别那么没规矩。蔡玠拉住冯敏的手,不满地捏了一下,从腰间取下一块成色极好的青玉佩,送给娟儿玩,还不准冯敏拦着,娟儿捧着漂亮的玉佩,看着两人斗嘴,直到冯老三进来,忙去问舅舅该不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