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尖着嗓子,终于想到要问谢瑾白的来意,“你,你是何人?竟胆敢擅闯我知府府——”杜氏是农家女出身,纵然梅开二度,嫁给唐时茂之后,这些年也没少参加官太太们之间的宴会,言行一改过去嫁与农家户的鄙陋,衣着、出行也均是官太太的行头,算是彻底改头换面了。可人呐,这骨子里的见识修养,又岂是金银能够堆出来的?唐不期同大夫都瞧出谢瑾白身份不俗,故而哪怕这位突然闯入房内,他们二人都对其以礼相待,杜氏当惯了官太太,总是鼻孔里瞧人,带着一股子凌人盛气,对于谢瑾白质问道。儿子已将这位谢巡按切切实实地得罪了一回,要是妻子再惹怒于这位谢巡按,那他们唐家也就完了!思及此,唐时茂铁青着脸色,大声地打断了杜氏未说完的话,“夫人,不得对谢巡按无礼!”唐时茂陡然扬高了音量,杜兰生生被唬了一跳。自成婚以来,杜兰何曾被丈夫这般吼过,还是当着儿子、婢女以及大夫、外人的面?谢,谢巡按?这淳安地界,除却那位京都来的监察巡按,还有哪位能够被称之为巡按大人的?杜氏到底不至于太蠢,她没有因为受了此番委屈便撒泼发作,听见谢巡按这三个字,便当即辨认出了谢瑾白的身份。她“噗通”双膝跪在了地上,对着谢瑾白磕了一记响头,“是官妇有眼无珠,还请谢大人恕罪!”谢瑾白两辈子混迹于官场,什么人没有见过?杜氏这样的段位,也就只能哄骗哄骗唐时茂这样子的傻叉。不是扮慈母么?本大人便成全你罢。谢瑾白唇角勾唇。杜氏抬头,不经意间瞥见谢瑾白唇边的这抹笑意,身子冷不伶仃地打了个激灵,连忙重新将头低下去,身体抖个不停。谢瑾白再懒得理会跪在地上的杜氏,他转头看向大夫,“他的腿疾,医得好么?”“回大人的话,医者仁心,小的自当竭尽所能。只是小公子这腿伤及根骨,外伤好医,但若是要恢复如初,小的所学有限,恐……”谢瑾白“噢”了一声,了然地点了点头,下了定论,“你功夫不到家,医不好他。”“这,这……”一般人自称所学有限,乃是自谦,哪里就是当真认为自己功夫不到家的意思?可怜见的,六十多岁的老者,被谢巡按这一通抢白,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偏偏碍于谢瑾白官家的身份,不敢为自己辩驳一二。谢瑾白忽然抬脚,往屏风那头走去,径自走向床榻,撩起床上的青慢,对着趴在被褥上的小人儿道,“都听见了?你这腿,便是治好了,也要落个残疾的毛病。”众人先是一愣,似乎到这个时候才想起重伤在塌的唐小棠来。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唐时茂。他的妻子还在地上跪着,眼下又对他的嫡子出言无状!谢怀瑜,你欺人太甚!唐时茂疾步转过屏风,他忍着心中的怒气,目光直直地看向谢瑾白,“谢大人,你这是何意?”谢瑾白径自在床畔坐了下来。听出是谢瑾白的声音,面朝床榻里头的唐小棠抓住被褥的双手手指骨节泛白,身子亦是不受控制地发颤。他此番遭此刮骨剜肉之罪,全是拜眼前之人所赐,见了谢瑾白这个罪魁祸首,如何能不惊惧、慌乱?忽地,颊边传来一股沁着冷香的肌肤触碰。唐小棠被冻了一个哆嗦。怔愣的功夫,脑袋已经被扳着强行换了个朝向。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印着清风绿竹的湖绿绸衫,视线往上,是谢瑾白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唐小棠陡然瞪圆了一双猫眼。因着发鬓被汗水给浸湿,发缕都贴在了颊边,分明是狼狈的,可少年相貌实在太过讨喜,尤其是那一双葡萄般的眼睛,又大又圆,宛若受惊的小鹿儿,惹人怜爱。自朝晖楼见到公明,以为是将死之前的回光返照,回驿站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数个时辰,对于自己死而复生这件事,谢瑾白始终难以全然相信。朝晖楼人时太过震惊,以致只只匆忙瞥了眼面无血色的少年,便挥手让唐时茂将人给带回去了。直到此时此刻,清楚地见到自己这位上辈子的政坛敌手稚嫩的脸庞,谢瑾白才真真正正地得以确定,他重生了。重生回到了宣和二年,季云卿才刚刚初登大统不久,而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监察巡按的这一年!唐小棠眼中的惊惧太过明显。这种惊怕的神情是上辈子那个终日板着脸,面容严肃的小唐大人身上是决计看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