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细细在寇窈额头上描着花钿,如实说道:“外头来了很多人。”……说不定有人能带你摆脱这困境。未尽之言被吞入腹中,隔墙有耳,她连这样一句话都不敢说出口。寇窈的眼睫颤了颤,轻轻“嗯”了一声。繁复的衣裙上身,一层一层捂得严实。寇窈看了一眼青衣半露的香肩,说道:“多谢你。”青衣为她整理披帛的手顿了顿:“寇姑娘太客气了,这些都是秦公子吩咐做的。”可这衣裙却是她自己在柜子里挑的。寇窈将这位青衣姑娘心中深藏的不忍与挣扎的好意尽数记在心中,不再言语。即便穿得已经比以往厚实许多,寇窈还是觉得寒意不住地从骨缝里冒出来。披帛很宽,她干脆抖开裹在了肩头,只觉得这样暖和些,心中也安稳些。青衣看着她层层衣衫都掩不住的不盈一握的纤腰,只觉得触目惊心。再受些磋磨,她就要断了。寇窈亦步亦趋跟着她走出房门。扑面而来的是醉生梦死的莺啼燕语与阵阵香风,她却听不清也闻不明。只是出门她才知晓自己这几日一直待在满庭芳的二楼,眼前的这方栏杆是沈识当时驻足的地方,不远处的角落里就是他们跳下去的那扇窗户。寇窈笑了笑。四下突然便静了。楼下大堂中的秦则放下杯盏,挥手让高台上卖弄风情的舞姬散了,饶有兴趣地抬头看向寇窈。在这个角度,他刚好将寇窈脸上的神色看得分明,也看出她脸上这笑很是真心实意。秦则只当是寇窈想通了,心中很是畅快,却在看清她的穿着后皱了皱眉。周围人神态各异,脸上或是贪婪或是担忧,只不过寇窈看不清楚。她只听到秦则轻佻的声音:“白银千两换寇姑娘肩上披帛,不知你肯不肯?”接二连三的抽气声响起。现在是要她取下披帛,取下披帛之后呢?罩衫,襦裙,难道要一件件用银子换她褪尽么?若只是个寻常的青楼女子,这一掷千金可能会被传为秦楼楚馆烟花巷陌的风流事。但在座的不少公子都知晓寇窈虽不是出身高门,但到底是个锦衣玉食的大家姑娘。甚至在不久前的宫宴上,他们还为这位姑娘的风姿倾倒。这是明晃晃的折辱,是将高挂枝头的花践踏进烂泥中的轻慢。寇窈没有听清楚。她向前一步半倚在栏杆上,慢条斯理地问道:“什么?”于是秦则又提高嗓门说了一遍。寇窈知晓这是他的侮辱与轻视,他将自己当做了一个属于他的、想要让别人钦羡的玩物。她摸着身上绯色织金薄纱罗的披帛,心中一哂。这东西也值得千金来换了。千金换她的苦难。苦难这两个字在心中扎根发芽。寇窈想起远在北疆的江果儿,被折磨到疯的吕婉宁,原本金尊玉贵的谢芙手上厚厚的茧,以及离开苗疆后见到的种种不平。她曾以为自己在哪里都可以过得很好。她自己是苗疆的巫女,阿爹是西南首富,阿娘是严杀楼的楼主,她的玩伴都是江湖上令人胆寒的刺客。可当满怀恶意的权势倾轧过来时,她只不过是苦难中的一员。在洛阳时,她曾问沈识如果这天下的主人是他,是不是这些事便会少上一些。沈识握着她的手给予肯定的答复,自那之后他便一直为此努力着。寇窈心道,她真的好想好想沈识。就在这时,她听到了熟悉的、斩阎罗的嗡鸣声。分明五感在衰退,可她却捕捉到了那点众人未曾察觉的响动。在很多个日日夜夜,这刀声曾伴着她入睡,也随着她醒来。她有时习惯听着这声音制毒读书,有时也埋怨这声音总出现在她身旁。沈识连同他的刀,已经成为了她骨血的一部分,熟悉到此刻即便她看不清楼下人的模样也笃定他已经来到了自己身旁。寇窈笑了笑,开口说道:“好啊。”真好。披帛被她取下在半空中荡开,若隐若现的一片红,像嫁娶之时新娘头上的红盖头。众人的心都收紧了,目光也随着那片红荡开,心中想着那姑娘松手之时这片柔软会不会恰巧落入自己怀中。寇窈松开手,随即向后一倒。她看到青衣惊慌失措想要拉住她的手,也听到了众人的惊呼,随后感受到自己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中。刚刚快马加鞭赶到此处的沈识飞身抱住他的姑娘,声音止不住的颤抖。“阿窈。”他哑声唤道,“我来晚了。”披帛落下盖住了他们,像是几个月前那场同在此处的闹剧之中被扯落的纱帘。沈识离开苗疆后他们在这里带着针锋相对重逢,如今又在此处,他是来救自己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