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当然不想风光半生后再任人欺凌,所以久而久之,他们想出了自己从养生堂收养贫苦孤儿的法子,可是要保住家产,一来需要官府文书;二来,也要防着有人从那些孤儿身上下手。所以,他们需要有人为他们保驾护航、提供消息;当然,作为交换,他们也愿意送出他们能拿出的人脉和消息。”
林霁风恍然大悟——所谓医者父母心,秦家是出了名的慈善人家,经常布施修路,还资助着京城收养流浪孤儿的养生堂。原来,很久以前,秦可卿就通过这条线牵上了皇宫。
秦可卿从小几下拿出一个被丝布卷着的长条状物,递给林霁风——林霁风接过打开,只见是一个木质的牌位,虽然朴素,但字迹清晰、隽秀婉转,一笔一划间都含着无限情意:“夫君杜时之位”。
“现在,就算是宫中,还有几个人记得,那个因为冒犯公主被杖毙了的内宫司首领太监叫杜时呢?”秦可卿抽回牌位,重新用丝帕卷好,收起,“其实,素心当年‘犯错’,险些被打死,只是因为她不肯出卖自己的小姐妹,潜入凤华宫做内应。”
素心也是从宫中放出的宫女,由于她的特殊性,秦可卿一早便派人盯住她,甚至屡次帮她从周贵妃的毒手下逃脱。可是这次,素心主动来求养生堂背后的东家,求的不是生,而是拼着一条命,也要为心爱之人报仇。
“若被人查出是你在养生堂之后操纵,你会有危险。”林霁风不禁有些担心。
“怎么会?资助养生堂的何止我秦家一家?”秦可卿噙着淡淡的笑意看他,“别忘了,你也掏过不少钱。还有周家,年前不是也出了一笔银子给养生堂盖了新房子吗?”
“你……我果然小看你了。”林霁风摇头苦笑,“能问个问题么?素心和她一家人真的都烧死在那个破庙里了?”
秦可卿淡淡摇头:“素心的家人早就死了洪灾之中。至于那个尼姑庵,里头曾经住的,都是形势所迫、不得不出家为尼的宫女们。”
见秦可卿无意再透露,林霁风只得自顾自感慨:“这件事告诉我,无论到什么时候,都千万别小看任何一个人,也不要把随随便便就把事情做绝。”
“父亲说过,人是最好玩也是最危险的,因为谁都无法永远掌控别人,就连对自己,都经常只有一知半解。”就像她,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恨有这么深;可是素心将机会送到了她的面前,她几乎只是犹豫了一下,便参与了这个不知道牵扯有多深的谋局。
“所以说,你的温柔婉约都是假的,你不仅想查出真相,你还想报仇。”林霁风忽然似笑非笑地感慨了一句。
秦可卿眸色一冷,针锋相对:“纵使你的放纵浪荡不是假的,你说要助我查明父亲被害的真相,我又如何能全信?至少,我看得出来,你并不想为我父亲报仇。”
林霁风一点儿都不惊讶,很直白地点头:“我只在意原因和结果——应该说,这也是太子唯一在意的。”
“什么意思?”从林霁风进门,秦可卿就维持着不动如山的态度,暗暗执掌着话题的方向,就是不想如上次般被他的放纵无常带着走,以至于最后竟然失了态,撞鬼一般从他房里逃走;可是,林霁风提到了她的父亲,让她不得不在意。
“在意原因,是因为人活一辈子,总不能活个痴痴傻傻、糊糊涂涂,虽说难得糊涂是福,可是要是连命都糊涂了,那就太冤了。”林霁风仔细回想,脸上竟然露出一丝笑意,“在意结果,是因为人活一辈子,总不能没个结果,或好或不好,或是神话或是笑话,就算是个无字碑,也得给自己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我承太子的恩,并不是因为他救了我,那个动荡的年代,坏心肠的人多,好心人也不少,生死关头被人拉一回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我谢太子,是因为他教会了我如何活下去——他把我从那些采药人手里救下来,等我养好伤之后,又带着我上了那个山崖,在那里,他让我给被我推下去的那个采药师父磕足了九十九个响头。我当时气坏了,可是他告诉我,那些采药人的童年也是如此,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谁都不比谁正义。”
讲着讲着,林霁风的笑容越发张扬,但邪性也更重。而秦可卿坐在一旁静静听着,虽然神色不变,可是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由地慢慢攥紧。
“太子还跟我说了一些事,恐怕他都没跟你讲过。怪不得文人都喜欢登高望远,一片云雾缭绕的地方,真的让人话多。”林霁风微微眯起了眼睛,仿佛回到了过去,“他说,他有他的理想和抱负,也确实想要皇位,但是棋差一招争输了,只能捏着鼻子自认倒霉。他自知对不起你们母女,可是已经无可挽回,他甘愿选择云南,是因为这里天高皇帝远,说不定,反而能为你们母女营造一方安居的净土。我那个时候不懂,可是现在想想,可不就是这么点事儿吗?”
皇位斗争,谁的手段都不比谁好看,恨是真的,但你给予别人的恨也同样如此之多,冤冤相报,只能是血染长河、没个尽头。
秦可卿看着他澄澈的眼神,不由想起了父亲云华——其实林霁风的性格跟父亲很相似,同样不喜束缚,同样才思诡谲又喜欢剑走偏锋,也同样的……潇洒不羁。
“如此说来,我这个女儿,倒没有父亲看得透。”秦可卿忽然放开了一直紧握的双手,自嘲一笑。
“所以,我不希望你脏了你自己的手。你处处回护弄月公主,希望保得她平安无忧,可是对你自己……能不能再稍微重视一些?”林霁风的语气忽然变得极为温柔,极为的……透着魅惑,或者说蛊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