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的视线落在了窗外两竿竹上,慢慢道:“欲救天下人,有时不得不舍弃一部分人。”
内中道理不需他细说,他很明白自己这个学生都看得懂。
如今他们清丈土地推进到了两江地区,曾经的两江巡抚就是祁国公那位最能干的九爷祁煜。他在两江经营多年,两江地区官员不是换了祁国公一党的人,就是依附祁党的贪官。
在那里清丈土地,本就艰难。眼下受了灾的三个县更是这些人眼中的香饽饽,平常一亩土地价值五十石稻谷,遇到灾年二十石,甚至十石就能买了去。那帮人怎麽可能放过大好的兼并机会,根本不会让救灾粮运进去。
这时候插手三县救灾,就是虎口夺食。本就难以推行的清丈土地更会寸步难行,真把那些人惹急了,只怕两湖地区已有的成果都保不住了。
慕元直早已看出,最好的办法就是放弃这三县,甚至——煽风点火。饿死的人多了,祁党再是通天,也兜不住。一旦出了民乱,正好把两江地区依附祁国公府的官员一网打尽,换上他们的人。
他再次看向宋晋,他绝不相信宋晋没想到这一点。
“有时候,人就是要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哪怕为此背负污名,只要于大局有益,也在所不惜。”
慕元直慢慢道。
窗外阳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苍白面容上。
夏日阳光热烈,透窗而入的阳光落在慕元直转过的侧脸上。这张曾惊豔京城的脸,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在阴影中。
宋晋拱手躬身向老师恭敬一礼,才道:“学生以为,有灾当救,哪怕知其不可为,也当为之。”
慕元直身子一颤,看着宋晋,没有说话。
宋晋道:“虽阻隔重重,但总有办法让他们配合的。”
慕元直沉声道:“那都是祁煜亲自收服的,哪有那麽容易。”
“祁大人的才华手段学生从未质疑,只是——”说到这里宋晋看向慕元直一笑,“以利相聚的人,就会因利受到威胁而散。”
“你是说?”
“温尚书给臣送了整整十二箱两江历年书册,臣也不是白看的。”
慕元直一愣,道:“他们肯送过来的要麽是琐碎无用的记录,要麽是抹平了的数据”
宋晋含笑回複:“自然各府县的文书记录都没有问题。但分开看没有问题,不代表合起来看找不到问题。单看一年的找不出问题,不代表历年对比看寻不出问题。”
说到这里宋晋淡淡一笑,向慕元直道:“臣已密信,让季玉和义山两人照着线索去查,目下已有回音了。”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呈给了慕元直。
慕元直看过,暗沉的目光一亮!“如此不仅能救灾,就是清丈也不至于寸步难行!”想到什麽,他提醒道:“祁国公必不会束手以待,他那边”
宋晋温声道:“老师忘了祁国公的心头之痛了。”
一句话,慕元直豁然开朗。祁国公心头之痛就是祁煜之死,而祁煜正是死于倭寇之手。就是为了给儿子报仇,祁国公也不能坐视东南真的乱起来。
慕元直道:“真是死得其所呀。”
当日听说祁煜死讯,他只高兴祁党失去左膀右臂,他们在两湖的清丈一下子没了这个最大的阻拦。怎麽都没想到还有后头这些好处。
宋晋轻轻一笑,“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