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偷偷瞄一眼,见少年形容俊秀,面颊苍白,鲛绡织成的宽大白衣松垮地披在身上,左臂处的袖管明显是空的,吓得差点晕厥过去。“起来吧,跪着多累。”少年换了个姿势,以手支着额头,漫不经心地看他。皇帝哆嗦着不敢起身:“此事是玄霜之过,望蛟神大人宽恕玄霜的年幼无知,待我回去,定会对她严加管教。”少年轻轻笑了起来,笑得皇帝双腿打颤。皇帝想起什么,上下两排牙齿控制不住地磕碰着:“近日宫里新进贡了一批宝石,蛟神大人若不嫌弃,就请蛟神大人悉数笑纳,拿回去垫着桌脚玩。”少年的心情似好了几分,淡淡“嗯”一声。皇帝知他是不再追究断臂之责,抹着额头的汗道:“大人指定的祭品,已经到了,三日后,将入神殿,请大人享用。”少年颔首:“你且去罢,本座乏了。”皇帝垂着脑袋离开神殿,站在神殿外的白玉阶上,望向天际漂浮的流云,长长地舒了口气。殿内供奉的根本不是什么蛟神,而是一只大妖怪。大周国运衰颓,李氏皇族风雨飘摇,求助于一只恶蛟,无异于是饮鸩止渴。但别无他法。长乐公主踏上仙途,修的是正统的仙道,大周的衰颓是天命已定,正统的仙道救不了大周。天际轰隆隆地滚过闷雷,黑沉沉的乌云压下来,压得几乎叫人喘不过气。韩月歌睁开眼睛,狂风从窗户灌入,掀起头顶的幔帐,她懵懵地望着窗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丽儿守在床畔,见她睁眼,喜道:“公主醒了,大家快来,公主睁眼了。”不消片刻,几名身穿鹅黄色衣裙的宫娥挤满床头,目光灼灼地将她盯着。韩月歌坐起身来,揉着眉心问:“我睡了几日?”“回公主的话,有三日了。”丽儿答道。“三日?”韩月歌猛地抓住她的手,“席初呢?”丽儿一脸为难:“席初殿下他、他……”“他怎么了?快说!”“今日举行神祭,席初殿下他沐浴焚香后,去了神殿。”丽儿带着哭腔说道。她跟着韩月歌,去过好几趟行宫,还喝过席初煮的茶,她想起那位温柔善良,宽厚仁慈,没有一点贵族架子的太子殿下,想到他的命运,忍不住悲从中来。大周的神祭,是以活人祭神殿里那位蛟神,蛟神性恶,太子殿下入了神殿,必是没有命回来的。韩月歌急得从床上蹦下来,随手拿起一件衣裳,草草披在身上,往神殿奔去。神殿外,文武百官身着素服,密密麻麻,夹道而跪。万里苍穹风云翻涌,天地间骤然黑沉。似所有光亮都被吞噬,只剩下乌压压的一片人影。狂风呼啸,浮尘漫卷。韩月歌穿过人山人海,朝着白玉台阶狂奔而去。侍卫追在她身后,皆赫然色变:“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万万不可!”韩月歌恍若未闻,苍茫天地都在她的眼底化作虚影。九十九道白玉阶上,一道素白的影子渐行渐远。韩月歌高声唤道:“席初!”明年花开时,公主若有心……席初听见她的声音,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一双黑黢黢的眸子望着她。韩月歌推开拦在身前的守卫,攀上白玉阶,奔到他身前,默然与他对视。席初穿了一身雪白的锦衣。席初喜着淡色衣裳,平日里穿的最多的就是白衣,他所着白衣,再素也会在衣襟处用银线勾勒处清雅的花纹,或在腰间坠碧玉流苏,添上几分颜色。韩月歌从未见过他穿如此素色,全身上下只一件纯白的衣裳,没有一丝杂色,像是高山之巅最冷的雪堆出来的,就连头顶绑发的发带也是雪白的,于乌发间露出一点苍白。风从远处拂来,灌入他宽大的袖摆,他站在风里,衣摆袖摆皆随风扬起,飘飘欲仙,仿佛随时会飞升而去。侍卫围拢上来,举着刀剑,将韩月歌与席初团团围住。跟在席初身后的青玉和白霜刷的拔出剑,护住席初。“还请公主殿下退回去。”侍卫长道。跪在道路两旁的大臣们也纷纷直起身子,斥责韩月歌阻挡神祭,是要遭受天谴的。韩月歌丝毫不予理会,她直直盯着席初的眼睛:“殿下,你不能再往前走了,再往前便是万劫不复。”席初轻笑着摇头。“殿下,跟我走吧,我带你走。”韩月歌朝席初伸出手,双目扫视围住她的那些人,满脸自信,“他们拦不住我,只要你肯跟我走,我就有办法带你离开这里。”席初还是摇头:“我是巫宗国的太子,受百姓供养,今日巫宗国的百姓有难,我若是一走了之,便是弃国家不顾,弃百姓不顾,弃父母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