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思是,她……她……”江乐白始终没有说下去。“一般来说胃癌晚期患者能坚持两年已经很不错了,当然这也跟病人的具体体质有关,具体谁也说不准,我们只能尽力去延长你妈妈的生命,再多的也无能为力。这些天要注意让病人有个好心情,积极接受治疗。”医生知道他想问什么,不等他说完便做了回答。毕竟做这行的,他已经见过了太多病患家属……哎,只能感叹生命宝贵,人生短暂。医生又叮嘱了一些能吃的不能吃的东西,江乐白垂着头由丁盛禾牵着走出了医生办公室。两人没有直接回张云病房,而是两厢沉默着往医院走廊尽头走。走廊尽头没有人在,只有一扇窄长的窗户,两人站在五楼的这扇小窗前往外望去,天幕下的世界是烟灰色的,高低起伏的楼宇如山海蜿蜒。最近一直是阴天,气温越来越低了。一阵冷风吹过,吹乱了江乐白的头发。丁盛禾把敞开着的窗户合上了,他理了理江乐白被吹乱的发丝,又转头一言不发的看着眼前窗玻璃上反射出的那个白衣人影。江乐白这两天遭受的打击太重了,他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绪低沉。为什么要让他这么早就尝尽失去亲人的滋味。父亲走的时候他还小,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孩,虽无比悲痛,却没那么刻骨。可当他现在知道母亲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彻底离开他的时候,心底的半个世界都要塌方了。从小他便跟母亲相依为命,是母亲撑起了他的一片天。他无法想象当有一天他再也触摸不到母亲,听不了见不到她熟悉慈爱的音容时,他会变成什么样。最让他内疚自责的是,母亲在两年前就已经查出了胃癌,这么久的时间,自己竟然没能从母亲的只言片语和动作神情里窥探出一丝端倪,可就连精心策划的犯罪都会留下蛛丝马迹,母亲留下的破绽太多了,而他却没将那些破绽放在心上。江乐白想起母亲两年前去学校探望他的时候,外表已经看起来有些消瘦了,那时她眼眶微红,拿自己的沙眼当借口,其实她应该是偷偷哭过的吧。他早该想到母亲突然来学校找他必有事发生,而他却被母亲一句“想他了”的借口蒙混过去。又想起,每次回家看望母亲,她都会给他做很多他爱吃的菜,她自己却不怎么吃,胃口很小,口味也是捡着清汤寡淡的吃,一个人怎么就会突然变了口味呢?他竟然忘了母亲年轻的时候也是喜欢吃辣的啊,虽然饭量也不多,但那时她是舍不得吃,才把大部分菜留给他,而现在母亲却是想吃而不能吃。突然又想到,那天下班后母亲扭捏着说出要在市里多待两天的模样,他母亲明明是个无论受多少委屈也不愿去麻烦别人的人,她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麻烦人呢,就连麻烦一下她的亲儿子,她都做不到啊。就连母亲最近经常忍不住干咳,他竟然都没拉响警铃,以为不是多严重的小事,任由母亲独自与病痛对抗。天知道她云淡风轻的一句“我没事”,胃里该是有多痛楚,有多难受?母亲一边独自跟肿瘤恶魔搏击对抗,一边还要跟他演戏,该是有多累啊?大概母亲那天着急把他推出客房门外,也是感觉身体不好,怕她自己忍不住咳血被他撞见吧。可他母亲在楼下饱受胃痛折磨、彻夜辗转的时候,他在干嘛?他竟然在楼上没心没肺地偷享欢愉缠绵。想到这,他就有一种想要扇自己一耳光的冲动。一双温热的手覆上了他的手背,江乐白才感觉到自己手指的冰凉。“盛哥——”江乐白悲喊一声,把头埋进丁盛禾胸前。丁盛禾感觉一开始怀里的人只是微微战栗,而后抖动起来,紧接着像是再也控制不住似的,越来越剧烈,终于发出一声压抑的低泣,声音由低至高,最后终于把心底的委屈、心底的内疚以及心底的楚痛都彻底地释放了出来。丁盛禾依旧没说话,他明白此时再多的安慰终究是无济于事,他只是任由江乐白在他怀里失声痛哭,他则是一遍一遍地拍着江乐白的后背。任由路人侧目,任由外套湿透。他只在乎江乐白,他的阳光大男孩又哭了,可这次他却依旧什么都做不了。直到怀中的呜咽声渐停,丁盛禾道:“小白,一切都还没结束,你母亲现在的状态还有希望,主治医生是这方面的专家,只要有希望,就不要放弃,天大的事,我陪你一起扛。”江乐白擦干了泪,缓缓抬起头,心中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简短的:“盛哥,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