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跟班儿的小太监最伶俐,细声道:“师傅甭熬着了,东边铜茶炊上有饼子和茶水,您过去用点儿,先垫吧垫吧再说。”掌事的一听,觉得可行,便迈着方步踱出了佛殿。剩下的众人都挨着饿,又敢怒不敢言,只好手上加快些,指着能在宫门下钥前赶回他坦。可惜还是来不及,长街上梆子一路敲过来,整个紫禁城的门臼发出了连绵的,苍凉的响动,他们这些人全被困在宝华殿里了。手上不敢停,有人嘴里抱怨:“光知道指使人,返工的活儿做了一遍又一遍,这么个混账竟还是管事,老天爷怎么不打雷活劈了他。”然而抱怨有什么用,人家还是不痛不痒。颐行干活的时候闷声不响,这是她额涅当初教训下人的时候说的,身上那股子气儿得憋着,话一多泄了精气神,光顾埋怨,事就干不成了。她擦铜活儿,咬着槽牙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好容易把一片葵花的缝隙擦干净了,这时候银朱挨过来,托着手心让她看,“你瞧这是什么?”颐行细打量,是一根手指头粗细的沉香木上雕了净水观音纹样。不过这观音还没雕完,上半截工细到每一根发丝,下半截的衣裙还只刻了个大概。“你从哪儿找见的呀?”颐行伸出指头拨了拨。银朱朝供桌底下一指,“想是雕刻的人没了兴致,随手给扔了吧。”翻来覆去地看,又放在鼻尖嗅了嗅,说,“真是块好木头,挂在衣柜里头能薰衣裳。”横竖是不值钱的东西,又是被仍在一旁的,原本就要清理出去烧化,银朱想了想,还是把它留下,掖在了袖子里。大伙儿又忙了好半晌,待管事太监剔着牙花儿进来的时候,殿里基本都收拾完了。管事的四下看了看,挑不出错处来,方扭头对身边跟班儿的说:“我一早请了刘总管示下,重华门和春华门的牌子留下了,你拿上牌子让当值的开门,放她们回尚仪局。”小太监应个“”,摆手引路,“都跟着来吧。”小小一盏宫灯挑着,一行人又借着微弱的光,列着队走在长街上。等进了重华门就是尚仪局的地方了,住大通铺的宫女得回围房他坦,颐行和银朱随含珍住在玉翠亭后的屋子里,这里头有一小段路和御花园相接,小径尽头有值夜的灯笼,勉强能够看见脚下的道儿。银朱因有针线活儿落在了值房里,拐个弯去取笸箩了,颐行独个儿先回他坦。今天连着忙了两个时辰,又罚跪了墙根,这时候浑身都透着酸痛,忍不住撑腰扭脖子,脚下拌蒜往前走。可刚走到半道上,忽然听见有人咳嗽了一声,她吓得一激灵,瞪大眼睛问:“谁!”那声音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下了决心,说:“是我。”(我夜路走得多了,不怕人拿)“你是谁?”颐行往后缩了两步,这大晚上的,怎么总有人冒出来呢。不是说宫里规矩森严吗,到了下钥时候宫女太监尚且不能互相走动,这人的一句“是我”,透出一种常犯宫规的老练,且带着一种熟人式的肯定……颐行想了想,“您不是夏太医吧?”结果好巧不巧,正是他。这回他穿的是宫值太医的官服,胸口一个大大的方补,头上戴着红缨顶子的凉帽。不知道为什么,脸上照旧蒙着纱布,这就让一心想见他真容的颐行很苦恼了,左右看了一圈说:“我琢磨着,这儿也没病患呀,您还蒙着口鼻干什么,不嫌闷得慌吗?”结果夏太医并没有因她的话摘下面罩,只说:“我一天瞧那么多病,小心为上。再说含珍身上的劳怯未必没有变化,姑娘和她离得近,不光是我,你自己也要小心些。”颐行哦了声,笑着说:“你们太医真是怪讲究的,我瞧她活蹦乱跳都好利索了,平时加小心着点儿,往后应该不会再犯了。”一面说,一面又朝西北方向望了望,“夏太医,您又上安乐堂去啦?您这大夜里满宫苑溜达,可得留神,千万别叫人拿住了。”夏太医说:“多谢挂怀,我夜路走得多了,不怕人拿。”顿了顿道,“对了,我今儿让人捎给你的东西,你收着了吗?”颐行迟疑了下,“给我捎东西?”一下子就想起那瓶太真红玉膏来,忙从袖子里掏出来,往他跟前递了递,“是这个?这药是您托人送来的啊?”夏太医不自觉挺了挺腰,说当然,“这药是御用药,一般太医够不着,必要御药房的太医才能开据。”尤其外值和宫值上太医的等级相差十万八千里,外值常给太监宫女们看个伤风咳嗽老烂腿什么的,不似宫值上,每天经手的都是精细病症,实用之外还兼顾美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