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先头皇后还要美上五分,这就是老姑奶奶头一次出现在大众视野时,众人对她的评价。不说是遗腹子吗,尚家老太爷和太夫人五十多才有的她,合该生得豆芽菜似的才对。之前打发出去探看的宫女太监,报回来的大多是“样貌周正”,想来是怕刺激了主子。如今见了活人,受的刺激可更大了。小小年纪生得妖俏,保不定是个妖孽,难怪万岁爷亲自叮嘱裕贵妃,让她多加看顾些呢,许是多年前就有了私情?当初皇上还是太子那会儿下过江南,保不定还是青梅竹马?可想想又不能,这还差着辈分呢,纵是万岁爷年纪比她大了六岁,她也是废后的姑爸。万岁爷最讲人伦,对她特意关照,大概是出于成全长辈的体面吧!既露了头,得叫各宫姐妹认认脸,好知道往后要忌惮的人长了个什么模样。咸福宫的穆嫔先出了声,“那个宫女瞧着面善,像在哪儿见过似的。”果然大家顺水推舟把视线挪了过去,开始装模作样冥思苦想,是谁呢,究竟是谁呢……穆嫔宫里的吉贵人胆儿小,却也要附和主位娘娘,试探着说:“我瞧着,有几分前头娘娘的风采。”众人作恍然大悟状,裕贵妃这时才回禀太后:“她是故中宪大夫尚麟的闺女,也是福海最小的妹子。上回选秀入宫的,三选上头给筛了下来,如今在尚仪局充宫女,有阵子了。”边说边招呼颐行,“你来,快给太后老佛爷请安。”颐行猛然给点了卯,心里还有点慌。但一想,太后和她还是平辈儿呢,见个礼也不会怎么样,便大方出来蹲了个安,说:“给太后请安,太后老佛爷万年吉祥如意。”又给各宫嫔妃见了礼,“恭请主儿们金安。”太后打量了她半晌,心里还感慨,这么个人儿,三选上头筛下来,不是真有缺陷,就是有人暗中使了手段。也是啊,尚家人如今身份尴尬,难保不被人趁乱踩一脚。先头皇后既然给废了,说句实在话,她本不该留在宫里。当初选秀时候自己知道有这么个人,后来没放在心上,想着就算出身名门,无外乎就那样了。谁知如今一见面,模样那么可人,这要是换个出生,活脱脱宠冠六宫的苗子。好在事儿过去了,宫里位分也定下了,错过就错过吧。太后抬了抬手,也没说旁的,让她退回了原处。这件事、这个人,似乎就翻篇儿了,众人又忙着谈论别的话题去了。颐行倒松了口气,她想在皇帝跟前露一小脸,没打算让这些嫔妃留意她。她也发现了人堆儿里的善常在,那双眼睛,小刀嗖嗖要把人捅出血窟窿似的,心里一紧,忙调开了视线。恰好这时迎头又遇上了另一道目光,颐行小心翼翼抬了抬眼皮,却是裕贵妃。贵妃和气地冲她笑了笑,那神情,透出一股家常式的温暖来。这后宫之中,难道还有与她大侄女儿交好的人?裕贵妃是瞧着前皇后的面子不给她脸色看?颐行怔忡了下,暂且分辨不清那笑是善意还是别有用心,眼下端正自己是最好的自保手段。她低下头,宁愿缩成一粒枣核,缩成一粒沙,也不愿意成为虎口环伺下,盘儿里的一块肉。大宴上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场面,妃嫔们言笑晏晏,围着太后说笑。直聊了有半个时辰光景,桌上的果子茶也吃了两盏,外头夜渐渐深了,万寿灯在空旷的广场上高高伫立着,遇见了风,悠扬地旋转着,洒下一地斑驳的金芒。远远地,隐约有击掌的声响传来,“啪――啪啪――”愉嫔耳朵尖,回首朝宫门上看过去,“前朝大宴散了,万岁爷来了。”于是所有妃嫔都站起身抿头抻衣裳,脸上含着笑,盼望着她们大家的主子。颐行不敢抬眼直瞧,只管盯着自己的脚尖。余光看见司礼太监鱼贯从门上进来,其后出现个身穿明黄色缎绣金龙夹袍的身影,那是九五至尊的辉煌,一重重灯火后,仿佛驾着云霭的太阳般金光耀眼。这会儿颐行脑子里倒空空了,想起那个被废到外八庙去的侄女,不免有点惆怅。要不然现在领头接驾的是皇后啊,没有这番变故,自己正躺在凉风榻上吃甜碗呢,何必站在这里当戳脚子。事情的起因都打皇帝身上来,她那大哥哥就算贪墨,又何必让皇后连坐。出嫁了不就是宇文家的人了吗,最后竟还整了一出与娘家同罪,天家的气量可一点儿也不大。反正这皇帝不是个好东西,颐行坚定地想。明晃晃的黄色从她眼前经过时,她愈发垂低了眼睫,忽然对自己立誓要当皇贵妃的伟大志向产生了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