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颔首,大步走进了晨雾里。
独自漂泊的日子不好过,更何况一个五岁的幼童。
但程荀无疑是幸运的。
仗义每多屠狗辈,好些与程秀才有旧的乡邻们向她伸出了援手,给她吃食,送她旧衣。偶有天寒地冻的日子,好心的刘大婶还会招呼她来家中睡一晚。
程荀也知道世上没有吃白饭的道理,她去山里拾干柴、去河边洗衣服,尽其所能地回报他们。
这天傍晚她抱着从山里捡的一窝野鸡蛋,兴高采烈地准备拿去给刘大婶,却在门口听到刘婆婆抱怨,不满大婶几次收留程荀,怕她就此赖在刘家。
程荀在门口默默站了会儿,将那窝鸡蛋放在柴门前,悄悄转身走了。
她的步子又快又急,冷风刮在脸上,眼睛鼻子酸疼,心里却像烧了一把火。
她盘算着明天要去县里找个活计,酒楼洗杯碟、浆洗房洗衣服,什么都行。
她只是想靠自己的劳力换个能遮风挡雨的屋檐罢了。
等她回过神时,已经走到了城门外。城门将闭,人群鱼贯而出。她找了个避风的位置,抱着小包袱缩在城墙根边。
一点凉意落在她的鼻尖,她抬头看,灰茫茫的天又飘起雪。
还未等她担心今夜要如何度过,两三个人影猛地从旁边窜出来,一股蛮力将她推倒在地,怀中的小包袱也被一把拽走!
她急急起身,朝那抢走包袱的小贼扑去:“还给我!那是我的!”
程荀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死地抱着他的小腿,那小贼看起来和程荀差不多大,竟真的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的同伴在身后大声嘲笑,更让他怒火中烧,抬脚就要往程荀的脸上踹,程荀恐惧得闭上眼——
料想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睁开眼,小贼的手脚都被人钳制住,一个身形单薄的男孩将他死死按倒在地。
小贼的同伴见状一溜烟跑了,男孩一只手将包袱抢过来,递到程荀面前。
程荀连忙站起来,将包袱紧紧抱在怀中。男孩挡在她身前,警告地盯着小贼,小贼眼里有几分畏惧和防备,却还是强撑着啐了一口才跑:“臭哑巴,在这当英雄呢!”
程荀望着男孩高瘦的背影,小声道谢。
那男孩转过身,程荀这才看清他的长相。似乎比她大一两岁,身形挺拔,已初现少年的模样,眉眼稚嫩却精致。
他一身粗布麻衣,气度却很出众,有种青涩的清冽,像一棵立在雪中挺拔的松。
男孩点点头,微蹙着眉上下打量她一眼。
程荀低头看着包袱,有些踌躇,城墙边是不敢再呆了,可是她又能去哪呢?
“你……你不回家吗?”迟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程荀讶然抬头,愣怔了下才回答:“我没有家了。”
他垂眸凝望程荀,她缩着肩膀站在茫茫风雪中,瘦削羸弱,头发散乱,脸上还蹭着灰。
雪簌簌地落在她的睫毛上,轻飘飘的雪,却重得要把她压垮了。
他想起两年前,他摔下山崖后醒来,走了两天才从山里走到有人烟处,坐在路边,饥肠辘辘、头晕眼花。
上元夜街上人头攒动,一个小姑娘蹲在他面前勾头看他。头戴虎头帽、圆滚滚的,仿若年画里走出来一般,清澈的瞳仁里映着灯火。
她从糖葫芦串上使劲扽下一颗捏在手里,然后将那挂着四颗红玛瑙的糖葫芦串递到他眼前:“哥哥,你吃吧!”
他见她黑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糖葫芦串,咽着口水语气坚定:“我吃一颗就行了,我不喜欢糖葫芦!”
才两年的光景,就变成了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不知为何,他心里不舒服。
“若你愿意,便跟我来吧。”男孩的声音飘在风里,说罢就往前走。
程荀还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男孩似有所感,转头看她呆头鹅一样傻傻站着,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天地间飞花玉沙乱舞。
她想,难道是爹爹保佑她,给她送扶危济难的小神仙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