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明烛抿了抿唇,没回答李雨升的话。水倒是很快烧好了,李雨升将槽子里的粉末都倒进一个钵盂里,将开水注入,鹿明烛随手递给他一个小茶勺,李雨升便接过来搅合着。
两人一时无言,却安静得刚刚好,李雨升也不敢肯定是否是掌心里鹿明烛刚给画下的清心符咒起了作用,只觉得现在这样舒坦极了,简直想一辈子都同鹿明烛这么过下去。
然而很可惜,一般人兹要是动了这种念头,那么清净就离打破也不远了。李雨升好容易将一碗糊糊搅合得和藕粉一样差不多黏黏糊糊地样子,也吹凉了递给鹿明烛去,鹿明烛还没来得及往嘴边凑一下,就听外面婉转的女声唤道:“明烛~出来了~”
鹿明烛看了李雨升一眼,还是抿下一口浆糊才应道:“来了。”李雨升摆手让他去,鹿明烛便起身走去了隔间之外。
李雨升自己在屋子里喝茶,感觉泡得还挺香,对自己的手艺颇为满意,又想起和扶应还有骆欤非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间酒吧的隔间里,那时候当真没看出来扶应还有这等狼子野心。
他估量着鹿明烛和波儿象多半是说解见鸦那事,或许被叫走开会之类,原本就没指望鹿明烛能很快回来,自己和父母发了些消息、给老家添置了点有的没的的物件,和狐朋狗友们插科打诨了一番,玩过了三四个小游戏,却还不见鹿明烛回来。
李雨升实在等得百无聊赖,但有了上一次的经验,知道自己出去多半又是迷路,兀自纠结挣扎许久,最后还是因为过于长草而翻身起来,走出隔间踏入昏暗的地界。
外间还是无人,其他隔间里的人照上次也少了,李雨升原本捉摸着鹿明烛回来应该能很快发现自己、找到自己,忽而想起来,自己手腕上还绑着条鹿明烛给的链子。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李雨升沉气闭眼,开始感应起鹿明烛所在的位置。初时倒是一片空茫,什么都没有,不知道是不是这间酒吧的地下“信号不好”,李雨升拿出钻牛角尖的劲头体会了好久,终于模糊朦胧地感应到了一个小点。
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朝那个方向走,没想到这地下面积这么大,尽管他步速不快,却也走上了十来分钟,才听见隐隐约约的人声。
一道声音很明显是鹿明烛,李雨升就算聋了都认得,另外的女声似乎是波儿象,大抵是因为在说什么正事,语气认真了起来,不似李雨升听到得那般娇媚了。
李雨升本也无意听人墙角,更不想上前,刚要迈步走开时,却听见自己的名字快速从耳畔划过。
“李雨升他……”
——老婆背后和“闺蜜”讲自己的小话,这下不听也要听了。
李雨升当即转回身,颇为小心地向着鹿明烛和波儿象所在的地方又多靠近了些,扶住了墙壁将脖子伸出去,尽量用自己耳朵去听他们在讲自己些什么。
——“天师大人说过不过问这些事,自然是不会再管的。他不能给你开这个先例,你不必再三来找我了。”
“你再帮我问一次吧,象姐,我……”
——“你本就是为旁人求的,就算十年之后开刀山剑树,你熬过去了也不一定作数。生死有命的道理你到今天还不明白?”
“我是怕他母亲的阳寿……”
鹿明烛的声音到这里断了片刻,李雨升自然品得出他的言下之意,默默地抿紧了唇。
“当真不行的话,就用捆命锁,我身上还有些阳寿。”
——“你的阳寿能算数吗?不还是李雨升身上吸过来的?更何况捆命锁要用彼此血脉激发,成功的概率也就一分。退一万步,倘若你真的把这事儿做成了,万许人家老太太的阳寿比你身上的还多、你把人家寿命给平摊过来了呢?你可以靠着功德活着,凡人可是不行的。”
“象姐,算我求你,不然再想想别的办法。”
——“说真的,明烛,没法子的。天师大人不会为你提前开刀山剑树,尤其在黑无常重新现世、刻字天师和骆欤非被抓到之前,你看看刚才大家的样子,哪还有心思分去管凡人的事情?更何况还是个无关紧要的凡人?你若真想试试捆命锁,我倒可以把它给你请出来,恐怕到时候你一碰也就死心了。再不然,难道你让一个活生生的老太太去结阴婚续功德吗?到时候人不人鬼不鬼的……”
你得好好赔给我
李雨升也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没有再听鹿明烛与波儿象的对话、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走得很轻,但浑浑噩噩,已经不在乎自己是否会在地下迷路,毕竟走到哪里都是一个样子。
自打母亲查出重症开始,李雨升和父亲一直避免着谈论到生死之类的问题。就算想起来,都是心脏里一根巨大的刺,如果可以给母亲一个健康的身体、长命百岁,管他什么上帝佛祖、三清法师,只要肯垂怜,李雨升愿意每个都跪拜一遍,哪怕让他磕一百个头、一千个头也甘愿。
但是眼前明明遇到可以让母亲恢复健康、延续生命的神仙了——李雨升不能肯定他们是不是神仙,只是很清楚,他们不会帮自己。
——一个平凡的老妇人,算得了什么?
“呵,哈哈。”李雨升自嘲地笑了一下,总算是走累了,停下了脚步,他摸到自己的口袋里,将烟盒拿出来,拈在食指间转动着,一面听烟卷在盒子里碰撞的声响一边出神地看着,最终却还是呼出一口气,把小小的、皱皱巴巴的纸盒子揣回了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