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一双小脚,徒步又走回家里去,却只看见一片火海。
奶妈叹息。
那两个人,抽大烟抽得神智迷糊,连房子烧起来,都不知道,活活烧死在屋里。可怜她四岁大的孩子……
她受刺激过度,当下小产,几乎血竭而亡。
若不是柳家管事前来收租子,恰好遇见,一时发了善心,将她送去救治,她怕是一尸两命,早已经下阴间,去陪那苦命的孩儿了罢?
那样的苦,也无人可说,好在柳家发了善心,收留了她,让她做了大小姐的奶妈,直到如今。
奶妈倒宁可大小姐一直是孩子,受父母宠爱,一生幸福。
倘若嫁了人——
奶妈若有所思地看着明珍。
大小姐是个心性开阔的,在家中也从不懂得和弟弟妹妹争抢,以后如果许个好人家,对大小姐好,珍爱大小姐,那倒还好。可是,若是个风流成性的,动辄纳一房小的,以大小姐的性子,怕是要吃亏的。
家里,小姐和姑爷,那是姑爷喝过洋墨水,主张一夫一妻,小姐才不用过那以泪洗面,勾心斗角的日子。大小姐成日耳濡目染,怕是真以为男人就当是只娶一妻,鹣鲽情深。
可是,大小姐,你知道么,外头,外头是吃人的世界呵。
明珍却不晓得奶妈百转千回的心思,一路笑眯眯地,“叶大帅家的淮阆可厉害了,八岁就会骑马,现在也不过九岁,已经吵着要叫家里的警卫员教她射击。她说叶大帅不准,但是那警卫员磨她不过,早晚会偷偷教给她的。”
“啊?女孩子家的,这么厉害?”奶妈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世界到底还是有些不同了。她那时候,女子哪能抛头露面,上学堂读书,还是同男子一间教室的?
“沈依平还厉害呢,伊会得算帐,舒先生出的算术题,伊不用笔,只心算一下,就能得出答案。”明珍继续和奶妈讲学堂里听来的新鲜事儿。“伊还说,以后家里的生意,都要交给伊继承,伊要将生意做得比爹爹还要大。”
“哗——”奶妈听了骇笑,“这女娃儿口气可真不小。我们大小姐也很有本事啊。”
“奶妈——”明珍自然听得出奶妈语气里的不以为然,“您总是不肯接受女儿不比男儿差的新思想。将来我们女孩儿,也可以走出家门去,做同男人一样的事,而且决不比他们逊色。”
“这都是舒先生教的?”奶妈狐疑,这舒先生怎么能教女孩子这些呢。
“当然不是,是我自己悟出来的。”明珍骄傲地挺了挺小小胸膛,“舒先生给我们讲了一位居里夫人的故事。这位居里夫人,远在法兰西国,与丈夫一起获得诺贝尔奖。”
奶妈完全不晓得这什么尔奖是用来做什么的,但是听明珍的口气,那可是了不得到的事。
“舒先生说了,许多人竞争这个奖,但是,却给居里夫人得去了,为什么呢?因为居里夫人克服了极艰难的条件,坚持研究,最终得到了科学的真相,所以她才获得了殊荣。既然居里夫人做得到,我们为什么做不到?”
看着明珍仿佛透着光辉的小脸,奶妈忽然有一种错觉,这孩子,会突然飞走,再也不回来了。
忍不住地,奶妈紧了紧手上了力道。
有这样胸怀的小姐,以后,能找到姑爷那样的良人吗?会幸福吗?
奶妈情不自禁地替明珍忧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