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殊良如今是所有人中年纪最小的,颇得照顾,尤其是几个女孩子,都将他当弟弟般对待。
学堂里的女生多了起来,最高兴,当属明珍。
年前,明珍的好友舒开颜辍了学,说是家里给她说了一门亲事。她是不愿意的,可是架不住家里长辈的权威,只能依依告别了同学,会家准备嫁妆,学学女红易牙,以后好相夫教子。
明珍心中不舍,却也莫可奈何。
舒先生是极不赞成女子这样早就缔结亲事,走进婚姻当中去的。
旧时徽州,女子十五及笄,男子十八弱冠,多已嫁娶,乃是俗例。
舒开颜是舒先生本家,虽然早不往来,舒先生也不想让一个才十岁的孩子,早早就定了终身。
可是,舒开颜的父母却铁了心,说这是一门如何如何好的亲事,门当户对,万里挑一。
舒先生无奈,只得在舒开颜辞别时,送了一套书本文具给她,叮嘱她在家中,如有时间,不要丢下功课。
“开颜,钱财乃身外之物,早晚是他人的。只有知识是自己的人,别人抢不走。我希望你仍能坚持每日读书。”
舒开颜接过书本玩具,哭得一塌糊涂地随家人走了,从此再没有出现在大家眼前。
许多年后,明珍才偶然知道,舒开颜嫁去了外地,换回了舒家那一支在外地的一桩生意,只是开颜在生第二胎时,难产,连同肚子里足月的男孩儿,一块儿没了。去的时候,才不过十六岁。
这是后话。
当时明珍离情依依,却终于送走了朋友。
世钊看明珍心情低落,忍不住上前安慰。
“傻瓜,她是去嫁人,你伤心什么?以后你嫁人了,你就知道了。”
“倘使嫁人就要离开学堂朋友,我才不嫁。我要陪着爹爹和娘。”
“你陪着你爹爹和娘,那我怎么办?”十岁的男孩儿脱口而出。
“什么你怎么办?你陪你爹和你娘呗。”明珍不明所以。
世钊看着明珍清澈明亮的一双大眼,想生她的气,却生不起来,只是一跺脚,跑开来,一个人躲到一旁生自己的闷气。
勖世钊,勖世钊,你同她说这些做什么?!
明珍看见世钊跑到一边,面上十分郁结的样子,思及母亲说要迁就他的话来,想了一想,虽然仍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说错了,惹得大少爷不快活,可是还是走过去。
“世钊哥哥,我爹爹新从上海寻到的,一套西洋镜的画片儿,你来我家一起看?”
“谁稀罕你家的西洋镜?!”世钊脱口而出,随即便后悔了。
明珍有些委屈,不晓得世钊心中纠结,略略低了头,回自己位子上去了。
倒是小小纪殊良,耳朵里飘进一句“西洋镜”,连忙跑过来,“明珍明珍,我要去你家看西洋镜。”
“叫明珍姐姐。”明珍摸摸男孩儿的头,“你比我小,要叫姐姐,知道了么?”
殊良红润的小脸带笑,“现下在学校里,我们是同学,不用叫姐姐。等下了学,我才叫。”
明珍笑一笑,这个纪殊良,同家里大妹明珠一样年纪,但比明珠要晓事得多。明珠就是一个成日疯疯癫癫的丫头。明年也要送进书塾里来读书了,如今正吵着,不肯来呢。因为早上要早起,风雨无阻,伊觉得太苦了。
“明珍,下学了我要去你家看西洋镜。”男孩儿笑眯眯地重复了一遍。
“可以是可以,不过要得了你家里的同意。”明珍也不坚持要殊良叫她姐姐。
“哦。”男孩儿嘟了嘟嘴,表示知道了。
明珍这倒不是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