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行止裹了裹大衣,他今天穿的薄了点,站在风里格外的冷,他站在黎江白身后两步远,轻声叫人:“小白,咱们该回了,墓园也要关门了,”他扭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亮光,那是墓园的门卫在巡视,“天很晚了小白,再待下去会感冒,你想看你妈妈就给我打电话,我随时带你来。”
陈行止说的又轻又温柔,像是怕微弱的声波将眼前人震破,他收回目光,颇为小心的看着黎江白,就像是看着易碎的珍宝。
黎江白这几天虽说是没有哭,但整个人的状态都十分不对,饭正常吃水正常喝,每天按时上床按时起床,但人还是极快的瘦了下去,厚重的羽绒服下是突起的肋骨,揣在口袋里的手骨节突出。
墓园里只有几盏微弱的灯照明,隐约能看清脚下的路,但看不清墓碑上的照片,“慈母秦茉俞之墓”几个大字反射灯光,不亮,但刺眼。
“回家了小白。”
过了不到十分钟,陈行止再次催黎江白回家,墓园里的风逐渐变得阴冷,路旁的雪还未化完,冻得生硬的地将一股股寒气传上陈行止脚底。
他跺了跺脚,有些麻。
黎江白像是才反应过来,他回头看看陈行止,稍有些木讷的点了点头,接着他转身向陈行止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墓碑一眼。
只一眼,黎江白便收了目光,他戴上羽绒服上帽子,把脸埋进了领子里。
见黎江白走来,陈行止伸手牵住了黎江白的小臂,路不好走,他带着黎江白走的很慢。
开车回家的路上,路灯一盏盏的划过车窗,在黎江白脸上留下了道道光影,黎江白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枯树,树上落着雪,还有零星的冰凌。
冬夜里车少,但一路上都是红灯,车走走停停,每个路口都是差不多的景色,陈旧的雪,低矮的冬青。
黎江白不知在想什么,鼻息扑向窗户,凝成两团水雾,他抬起指头擦了擦水雾,接着捻了一下指尖,又放下了手。
又是一个红灯,将车逼停在离家两个路口的地方,暖风呼呼的吹,吹的黎江白脸上热热的。
倏然间,余光里闪现出一个人影,黎江白猛地回头看向后座,只见晏温正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眉头轻皱,眸子里是藏不住的担心,晏温向前探了探身子,伸出手似是要触碰副驾驶上的人。
十几岁的少年也有了丁点儿大人的模样,眼前人与记忆中的不太相同,黎江白看着愣了一下,却又在晏温的手快要碰到脸颊的时候骤然回神,他猛地一哆嗦,扒着靠背脸钻了过去。
“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黎江白声音有些抖,扒着靠背的手也抖,“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你为什么会在今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
他说的有一些急,颤抖的话语中攒了些许泪水,陈行止见此状况正要询问,但红灯倏地变绿,他不得不先顾及油门,只留了个耳朵听黎江白的动静。
“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回来呢,你不会跟我去墓地了吧,”黎江白并不知道陈行止留了个耳朵,他沉在又见到晏温的复杂情绪里,朝着车后座继续说道,“你知道我妈妈不喜欢你,她把你当成我的…我的病,所以…”
“所以这一阵我都没看你,”晏温不动声色收回停在半空的手指,柔声说道,“你让我别来,我听话照做了。”
闻言黎江白摇了摇头,说:“不是,不是不是,我是说你不该来墓地,我妈不想见你也不想让我见你,我怕她知道你来她会不开心,我妈这一辈子就没开心几天,她刚刚入土还没几个小时,我不想让她死了不开心。”
黎江白匆匆忙忙的说了一长串,几乎没过脑子,他说完后停了好久才回过神来,连忙找补道:“不是的小晏哥哥,我没有说你不好,我只是想让我妈走的安心点…不是,也不是,我很想你,但我妈这一阵…我…不是…”
他太乱了,脑子乱心也乱,接连的打击将他击的遍体鳞伤,全身的细胞和神经都像是罢工了一样,他语无伦次,既怕伤着晏温,又怕伤着才过世不久的母亲。
晏温知道黎江白想表达什么,即便黎江白的话颠三倒四,但他还是听出了些许疏离与闪躲,这压抑的情绪还是令晏温伤心了一下,他勾了勾唇角,下一秒却又落了下去。
“我知道,你怕秦阿姨为难,不想她伤心,”晏温苦着声音说,“所以我听你的话,这几天都没有来,但我看你太难过,没忍住过来看看你。”
晏温说着安慰的话,默默咽下了黎江白刚给他扎的刺,他想让黎江白舒心一点,便稍稍倾身摸了摸黎江白的额头,微软的头发在指尖拨动。
车又停了,离家还有一个路口,陈行止拧着眉头不往旁边看,他听见了两声抽泣,握着方向盘的手逐渐收紧。
指尖温热,不像黎江白的手那样冷,黎江白想要退缩却又止住,他梗着脖子,接受了晏温的安慰。
也是有些贪恋的吧,毕竟自从他吃药以来,每次见着晏温都是匆匆一眼,他与晏温真的很久没好好说过话了。
暗夜里也会有光的,哪怕不算太亮,哪怕只有一瞬,也足以让人看清脚下的路,不至于一失足跌倒。
晏温就是那团光,不算太亮,也不算太长,但这团光总会在黎江白需要的时候亮起,带他走过夜路,领他去一处可以避风的地方。
黎江白深吸两一口气,将喉头泛起的哽咽吞下,他缓缓说道:“那你今晚走吗?”
绿灯亮了,车子启动,陈行止慢慢踩下油门,将分出去的神儿拽回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