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错过了与黎江白的最后一面,她还没能亲口跟黎江白说一声抱歉。
秦茉俞自知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多年的动辄打骂也没让黎江白与她疏远,她被浓烈的愧疚缠身,走的并不安详,眼角最后一滴泪水滚烫无比,像是在心口流出来的一样。
窗外的枯枝晃了晃,今天的风并不大,却像刀子一般剐着路上的人。
黎江白得到消息的时候正上着第二节课,班主任火急火燎的闯进教室,招呼了黎江白就将他带去了办公室,班主任一路上一直在做好久的思想准备,他不停的深呼吸,缓了许久才跟黎江白开口。
“小白你要做好准备,”班主任扶着桌子蹲下身,再次深呼吸,一手搭在黎江白肩膀上,镜片后的眼睛露着心疼与怜悯,“医院来了电话,说你妈妈…”
他哽咽了一下,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鼻子被这一口气逼的酸了一下,镜片上登时起了一层水汽。
班主任长吐一口气,低头擦了下还未掉下来的眼泪。
“小白…”
他正要接着说,却被黎江白打断。
“是我妈妈吗?”黎江白说着,他故作镇静,但声音还是有点抖。
“嗯,”班主任眨了眨眼,把鼻间的酸楚憋了回去,拼命牵动肌肉扯出一个难看的笑,他握住了黎江白的手,企图给人一点安慰,“你别害怕,老师会陪你一块儿过去,有什么事儿都有老师顶着呢,别怕啊。”
班主任又摸了摸黎江白的脸,接着说:“你今晚要是不敢一个人睡的话可以来老师家,老师家里有个比你大半年的姐姐,让姐姐陪你好不好?”
办公室里很亮,瓷砖地上反射着与病房里一样的光,窗户似是有些漏风,灰尘在不停的跳动。
班主任并没说全,像是有意避着那些伤人的话语,但他情绪外露的太明显,黎江白还是猜得到的,他的母亲没了,他失去了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
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波澜不惊,黎江白藏起了自己的情绪,却止不住汹涌的眼泪。
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掉落在胸前,脸颊已经湿成了一片,那片迷雾终是被风雪吹散,路的尽头终于在艳阳中显露于眼前。
黎江白打心底里排斥这一天的到来,但他刻意的忽略却在这一刻猛地反扑回来,汹涌如海底的暗潮,不断撞击着他的大脑,耳边的嗡鸣宛若丧钟,一下下的扰的他头疼。
他自以为经历过一次就会没那么难受,但秦茉俞的死就像是悲痛在叠加,压的他喘不上气来。
黎江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办公室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学校来到马路上的,他只记得班主任一直牵着他的手,掌心的温暖似乎能抵御寒风。
他不敢走的太快,也不敢走的太慢,快了他怕自己承不住沉重的陨落,慢了他怕自己赶不上黄泉站送别的月台。
雪化的时候总是很冷,路沿石边儿的雪被来往的人踩脏,一脚下去咕叽咕叽全是脏水。
一些眼泪干在眼角,变成了别样的雪花,黎江白跟着班主任慢慢过了马路,一步一步走向属于他的那片潮湿。
黎江白很讨厌不辞而别,就像几年前的春天,父亲离开的时候就不曾留下只言片语,而今秦茉俞离他而去,也没有留下半句话。
“老师,”黎江白看着后退的地砖和雪,轻声问道,“我爸会在那头接我妈吗?”
闻言班主任心里猛地一紧,他抓了抓黎江白的手,揣进口袋里:“会的,你的父母都会在那头陪着你,他们会化成星星,在夜里给你照个亮儿,他们也会变成温暖的风,在每个寒冷的夜里陪着你。”
班主任怕黎江白承受不了,温柔的安慰着,但黎江白听了只是摇摇头,似乎并不相信。
“死了就是死了,”黎江白轻声说道,“我妈会像我爸一样被烧成灰,然后埋在一小块儿地底下,再拿张黑白照贴在墓碑上,以后我只能去那里看她。”
说着眼泪又要掉下来,黎江白用力吸了吸鼻子,瞪大了眼把泪憋了回去,他接着说道:“我觉得我妈其实活的挺累的,身体也不好,她现在也算是解脱了吧,还能去地底下找我爸,这样想想她应该挺开心的。”
黎江白语气平平,将情绪奋力压制,但班主任听着却觉得难受的很,他更愿意黎江白朝他吵朝他闹朝他哭,而不是现在这样冷静的说着“她很开心”这样的话。
班主任没接话,黎江白也没再说下去,他二人无声的走到公交站前,车流的声音灌满了双耳,赶路的人因着大雪也不得不慢下脚步,被迫欣赏这满地的白。
今天太阳很好,公交车还没来,黎江白仰头看了看天,冷空气阻挡了太阳的温暖,黎江白并不太幸福的童年终是结束在寒冷的晨阳间。
【作者有话说】
谢谢垂阅。
◇第二个家
秦茉俞的后事办的很顺利,其中陈行止出了很大的力,他陪着黎江白守了秦茉俞三天,然后在三天后的一个黄昏,他和黎江白一起将秦茉俞的骨灰送进了墓地。
或许是之前已经哭了很多了,秦茉俞过世后黎江白一滴眼泪也没掉过。
这几天都是大晴天,没风的时候晒的还挺暖,只是深冬已至,再难见零上的气温,秦茉俞下葬后天已黑透,墓地偏远,凄风轻刮。
黎江白站在秦茉俞的墓碑前,一瞬不瞬地看着黑白照片里那张微微笑着的脸,他们家的亲戚不多,丧事也办的简单,这会儿都各回各家,整个园子里只剩了他和陈行止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