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两人对着雪地长谈,陆采莼企图撕自己绕着手掌的绷带,但痂虽长得差不多了,但撕下来还是难的。在屋中烘了许久的火,只觉伤口发热发痒,似有万蚁噬咬,痒得她恨不得把手掌往糙石头上蹭,总惮于不小心又伤着了。白玉堂见她低头抠着绷带上的棉丝,一幅恨不得带着皮撕下来的模样,不禁出言提醒她:“忍着些,到时候流血,又不好收拾了。”陆采莼直叹气,道:“也不知道这纱布撕下来后,手掌会变成个什么样子。我以前见过那伤的重的,脸上一片都给人剐下来了,到了老时,面上连皱纹都不生。你说,我这手掌到时候会不会连掌纹都没了——那算命先生怎么给我摸手看相?”白玉堂先是笑了她一阵杞人忧天,再想到了自己的伤。他轻轻活动着右臂,由于伤重,如今他右手几乎连薄薄一只瓷碗也端不起来。他望着自己近乎废掉的右臂,却笑了,跟陆采莼讲:“若是从前的我,指不定现在连寻死的心思都有了。”陆采莼万没想到他肯同人摊开了讲这话,心中一震,面上却故作轻松地笑道:“我瞧五哥寻死不至于,但在榻上躺个三天五天,唉声叹气,该是有的。”白玉堂哂笑一声,道:“六妹该知我有一个嫡亲的长兄,是英年早逝了。”陆采莼点点头。白玉堂的兄长白锦堂,才是原先与陷空岛其他四鼠结拜之人,后来因病逝世,这才是白玉堂替了他兄长名号。此时讲这事,陆采莼一时不知他是甚么意思。白玉堂道:“兄长病重之时,有人说,请塞北某个神医,或许能有那回天之力,把兄长救回来。我身为兄弟,自然是打头阵去请那神医的。到了塞北,那郎中不肯见人,只让他手下弟子传话,偏要我替他破个甚么阵法。我一时气盛,想着破了阵,把他请回陷空岛,替兄长看病,便在他谷中住了一月,只为破阵。那阵只破了一半,陷空岛便来了消息,说我兄长已然殁逝。我立那阵中,你可知我想甚么?”陆采莼道:“五哥也莫自责。从陷空岛上塞北,足有两到三月的路程。或许非是五哥未破阵,误了阿兄的病症,只是那路太长了,赶不及罢了。”白玉堂微微摇头,道:“我固然是为兄长逝世难过,但心中还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我在想,我若是立刻拍马赶回陷空岛,这阵留在此处,另给人破了,该如何?”白玉堂把这话讲出口,终于常常吁出一口气,自嘲笑道:“少年心性至此,要强好胜,连二哥骂我时,都说的是我这样活不长久。”陆采莼一时讲不出话来,眉渐渐拧起,眼睛看着白玉堂,心中莫名是难过。雪霁后,月光如练,苍宇澄明,白玉堂微微抬起右臂,搁在膝盖上,垂着眼睫。他转过头来,弯了嘴角,问陆采莼道:“你可信了,若是以前的我废了右臂,确是不能与眼下这般坦然受之的。”他看着陆采莼,道:“多亏你,六妹。”陆采莼不解,白玉堂见她缓缓瞪大眼睛,笑道:“我常想,若是我觉得废了手臂,还是和以前那样,只觉是天塌下来的事,寻死觅活,大概六妹也会瞧不起我罢。”白玉堂看着她的脸。额上擦伤不曾愈,颊上还有箭矢划痕,但少女明眸清亮,秀丽不减。他道:“我另想的是,我得对得住六妹千辛万苦把我从冲霄楼中救出,对得住你给的这条命。”陆采莼压住眼眶中的酸涩之意,她伸过手去,轻轻攥住白玉堂的右手,抬起,贴着自己脸,垂睫轻笑,复又抬眼看他:“我师叔常说,我是神仙托的胎给我娘的,是小菩萨,治百病,愈百伤。师叔受了伤,或是划破了掌心,或是伤到了臂膀,只要给我碰碰,立马就不痛了。那我也替五哥治好胳膊。五哥受的伤,到明天也会痊愈。”白玉堂失笑,陆采莼也弯起嘴角,问道:“五哥你信不信我?心诚则灵。”白玉堂侧过脸,陆采莼恍惚见他是笑了,便松开他的手,探过头去,想知道他是个甚么反应,却不料他转回头来,手把住她手腕,轻轻带过来,低头在她唇啄了一下,笑道:“我信。”七日之后,两人的伤势虽未好全,但也行动无碍了。再次上山,是在傍晚时分。山间的雪消融得出露地皮一块块,如斑藓一般。踩在土地上,泥泞颇为滑脚。陆白二人向邻人阿叔请教,阿叔便指给他们村中猎户,借了两副铁倒勾底的靴子来,只可惜穿着这鞋,打滑是不打滑了,只是这靴底总勾带起层层的泥巴来,带得脚愈来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