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老板,你今日可是晚了!还记得咱们的规矩吗?”
金祉天坐下来点头笑道:“老庞,你倒动作快。规矩自然忘不了,谁迟到谁会账。”
所谓老庞者,大名叫做庞文斌,是政府机关中的一名普通公务人员。说起来连个官也不是,但恰在工商部门,市场交易的许多事宜都有他插手的份儿。因此原因,金祉天在两年前偶然与他相识后,便将这段萍水相逢发展成了长久的友谊。
庞文斌起身给金祉天斟茶,状似无意地问道:“听说你这回还是去了缅甸?”
金祉天会意,随即道:“是,我在腊戍带了很多茶砖回来,明天叫人送两箱到你家里,你也尝尝。”
茶砖这种东西每次只需掰一点下来就能泡一壶茶,只是尝尝的话不用尝两箱,无非是一人吃肉带一人喝汤的意思。
庞文斌是个占便宜没够的,此时就扭捏着摇了摇头:“茶叶么,一定还是浙江产的最好。”
金祉天又道:“还有些当地的棉布,嫂子要是不嫌弃,倒可以拿去裁些夏天的衣物。”
庞文斌这才满足了:“你太客气了,每次回来都给家中女眷捎东西,叫我怎么好意思呢?”
金祉天含笑道:“这有什么?我能赚些小钱还不都是仰仗你老兄。”
庞文斌道:“你太谦了!谁不知道重庆市场上数英雄还得是你金先生——你不晓得吧?外面有些人提到你都称你是金千万哩。”
金祉天低头押了一口茶,并不回应绰号的真实性,只岔开话题谈起了近来日本飞机轰炸的频率。
旁人看不清他的虚实,其实他的身家可不止有一千万。
当下最赚钱的营生莫过于从日军占领的沦陷区通过封锁线,带货物到大后方来卖。但战争时期东跑西颠毕竟是有风险,带回来的货物也可能在日本飞机的轰炸中化为乌有;这种生意也不是一般人做得的,须得有胆有识,并有承担亏损的能力才行。
三八年时金祉天敏锐觉察到西药日后必定紧俏,大量囤积的以奎宁为主的药品在这年年底让他发了大财。三九年他开始跑封锁线,他是伶俐人,懂得疏通关系,一路的关卡盘查难不倒他。本钱又大,不是普通小商人可比的。滇缅公路建成后,他多番考察又决定往缅甸跑,路途远,变数更大利润也更大;随便带一些轻工业品回来,在重庆就能卖上天价,不夸张的说,现在重庆市场中的半边天都是他的。
和老庞东拉西扯喝了两壶茶后,金祉天赶回家想把唐瑞雪叫起来吃午饭,却扑了空。
吴妈说唐小姐二十分钟前起床叫司机送她出去了。
金祉天如何狐疑暂且不提,唐瑞雪这边却是已经到达了“欣蕊面包店”。
她已经连续光顾这家面包店小半个月了,这家店只售卖面包和咖啡。面包只有几种可选,咖啡则干脆是代用品,毫无香气可言,喝起来真是比中药汤子还难下咽。
她日日来,为的是看一个人。
第一次来的时候店里的侍应生背对着她擦柜台,偶然一偏头,某个角度的侧影真是像陆清昶。背过去就更令她恍惚了,白衬衫没扎进腰里,身上穿的长裤一看就是便宜货,颜色都没染好,黄不黄绿不绿的。然而就是这样诡异的颜色,穿在他身上也不难看,因为个高腿长,什么衣服也能撑出款式来。
面包店的生意平平,老板在后厨忙碌,前厅只有那侍应生一人。
没其他客人的时候唐瑞雪就和他搭话,得知他叫梁煜,是附近国立大学的学生,用暑假闲余时间来做工的。
少爷崽子们放了假都在玩乐场合里流连,再闲也不会来端盘子,唐瑞雪知道他家境不好,想要给他小费。他瞬间就红了脸,手都不知怎样摆了,说店里不是西餐厅,小姐不用给小费的。
今天唐瑞雪照例是要一杯咖啡一块牛角面包,梁煜给她端上来后就拿了拖把去后厨,许久都不见人影。
唐瑞雪等了会,实在困得不行,正打算打道回府的时候梁煜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