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流不尽
冬日的皇城冷得已冻了一层霜,早晨时下了细雪,宫人正将它扫到一旁。
几个宫娥叽叽喳喳的,偷闲小声议论了起来。
圆脸的那个左瞧右瞧,确定没了别人,忽然开口:“哎,你们知道没有,我那个在御前的同乡,说昨日陛下发了好大一通火呢。”
长眼宫娥抬眉:“后宫不准议论前朝。”
圆脸宫娥笑道:“这有什么,又没人听见。”
有个带了绢花的,闻言奇道:“陛下脾气一向很好,怎会发好大一通火?”
圆脸宫娥见有人理了自己的话头,眉宇间飞扬起得意的色彩,摆摆手:“这你们当然不知道了,我同你们说,是因为……燕王。”
她为了烘托气氛似的,刻意顿了顿,才将后面那两个字压低了说出来。恰巧有风,吹过长巷,在场的几位宫娥忽然后背一凉,半晌,才有人道,“燕王……不是说,他……”
圆脸宫娥拧眉,低声道,“……可不是么,自从那事以后,那位就被关在春江殿里了,说是和那些个妃嫔们没什么两样。陛下是成心要折辱那位,只是想想那位从前做的事,陛下做的这些咱们也没法议论。”
她话音一转,“不过陛下发火可不是因为这事儿,据说是因为清理那位的旧部,其中有一位姓马的将军,直接同陛下吵了起来。”
“呀!”绢花宫娥惊了一声,“那不是找死?”
几人想到了这些日子宫外的传闻,脸色一白,圆脸宫娥叹息似的摇了摇头,“可人家衷心啊……”
长风卷了天上最后一些细雪,在宫内飘着,几位宫娥不知想到了什么,话音也消散在了这风里。天上的金乌尚未露出面容,一切都阴暗沉寂。
后宫的另一头,高杨抬步走过一层层宫门,身后浩浩荡荡跟了一群人。他面色平和,似乎看不出今日朝上的风云暗涌对他的影响。可后头的宫人却俱是一脸严沉,只恐出了岔子。
毕竟如今的这位陛下,在深宫里蛰伏了这么多年,这些日子才算是褪去了往日伪装的温和软弱,谁都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是否就会惹得自己没了性命。
高杨途中未语一言,一路走到了春江殿前,随后摆了摆手,身后的内侍张禄安立刻懂了他的意思,悄声吩咐了一声,后头的宫人立刻无声地散了。
里头扫撒的宫人通通跪了下来,高杨却没有动身,只是抬头望了一眼,见天上仍是阴恻恻的,忽地道:“今日倒是没见着太阳。”
张禄安伺候他多年,早已知晓这位年少帝王的意思,躬身自然地接道,“说是过几日便能见晴。”
高杨半晌不言,随后“嗤”得轻声笑了笑,抬步走了进去。
王晰正伏案看着书。
几日里,他人憔悴了一些,毛茸茸的大氅披在身上,平白多了几分厚重。露出的那一截手腕骨节分明,仿佛还带着些乌青。
高杨没让人通报,目光落在那截手腕上,不知想到了什么。
殿内的地龙正热,外头的风雪吹不进殿里,因此也一片暖融融的。他仿佛有些疲惫,因此便也似乎未曾注意到高杨就站在不远处望着他。
站了许久,高杨才悠悠道,“您倒是有闲心。”
他一怔,这才抬头,将书翻盖在案上,缓缓起身,朝着高杨跪了下去,“陛下。”
高杨没动,垂着眼睛看他。王晰的身形本就瘦削,在殿内也未着好装,一件里衣外面只是胡乱披了一件大氅,大概知道自己穿了也是无用的。那双眼狭长,往日总被温和与不怒自威的严厉包裹,如今却同曾经的模样相去甚远。
他只是开口,“您从前倒是没对我行过这样大的礼。”
王晰垂首,“是臣无礼。”
高杨看了他半晌,随后才道,“起来吧。”
他话语淡淡的,仿佛听不出什么喜怒,只看着王晰缓缓起身,似乎身上不爽,眉头皱了一下,随后便很快稳住了身形,立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