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不去偷,只靠皇帝派人送来的那点儿东西……我与阿娘便都要饿死。」
辛晚楼侧头望着他,忽然发觉他入宫装病这几日,居然真的又瘦弱不少。尚衣局新裁的冬衣,只穿了几日而已便又宽大了,他一张青白的脸尽数埋在那一领白狐毛里。
沈羡亭显得很落寞,华丽的衣袍里像是装了一架孤零零的骨头。
「有一年……我错穿了太子的衣裳,被一个内监毒打一顿,足有一个月下不来床。我没法出去偷东西……和阿娘,险些一起饿死在那个冬天。」
「起初吃的是羼着砂砾的米粮;后来我病太重丶喉咙生疼,咽不下那些东西,我阿娘就用雨水蘸着那些干硬的馒头喂给我……可又过一阵子,饮醴宫里就连这些东西都没有了。」
两人此时恰走至荷花池边,水面或许不久便会上冻,其下红色鱼影隐隐约约,散漫而迟缓。沈羡亭在池畔站了许久,哑声失笑:
「你猜我们最后吃了什么?」
「什么?」辛晚楼问道。
薄冰下红影一闪。
「金鱼,」沈羡亭轻声说道,「闻淙送给我的那条金鱼。」
上个除夕前夜的记忆涌入辛晚楼的脑海,她忽然想到,当时那碗鱼汤,他一口都咽不下去。
他的那条金鱼是有名字的。
辛晚楼忽然想起来。
「那般境地,也是无法。」她叹息道。
沈羡亭勾唇冷笑,荷花池未上冻,他的眼睛倒是已积满寒冰了。
「我阿娘的父亲是先帝亲点的探花郎出身,作过国子监祭酒,先帝在时将她赐婚给皇帝作了太子妃。她容貌出众丶家世清白,又是个喜爱文墨的温和性子。皇帝起初欢喜,两个人你侬我侬了不少时日……可时间久了,皇帝又嫌弃她木讷丶古板,实在不是个有趣的女人,便渐渐厌弃了她。」
「可她的木讷谨慎也让她作了个挑不出错的皇后,我外祖的仕途也一板一眼丶平稳无错。如此这般,她唯一的错处便只有多年无子这一处……皇帝本想藉此废了她,立当时得宠的吕淑妃为后。可恰在那时……我阿娘突然怀上了我。」
话及此处,他苦笑说道:
「他厌弃我,或许也与此事有关—
—毕竟我险些坏了他废后的大事。
他话说得随意,仿若自嘲:
「不过这后来倒也没能改变什么,」沈羡亭的语气忽而放得很轻,辛晚楼凑近不少,「那位吕淑妃,为了她的后位……竟亲自给她唯一的亲子下了毒,栽赃嫁祸给我阿娘……」
此话一出,辛晚楼顿时觉得自己的身体从头顶凉到脚心。她想到沈夫人是被人陷害,可却没想到竟然会是这种戏码。
皇宫不愧是吃人的地方,辛晚楼顿时觉得满心冰寒,心生几分隐忧,便不由压低声量,悄声道:
「可这——虎毒还不食子呢……」
沈羡亭微微偏头,淡淡地一勾嘴角:
「皇宫里哪有人情啊——别说人情……连人样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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