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安下雪了。
最近天暖,雪落地成泥。年三十,夏小满背着礼物,踩着泥水往家走,松鼠小满则窝在斗篷的兜帽里,随着颠簸昏昏欲睡。每遇乞讨者,他就给一把铜钱,算是积德。
相比别的地方,天子脚下的乞丐更滋润点,每天都能去太子或皓王开设的粥厂喝粥,过年还有年糕。
夏小满转进一条巷子,停在“夏宅”,叩响门环。
家里唯一的丫鬟将他迎进门,接过东西。年轻的继母也笑脸相迎,口中寒暄:“小满回来了,宫里的差事忙吗?多住几天吧。”
女人对他很客气,甚至是敬畏,毕竟家中用度全靠他。父亲早就不守宫门了,嫌累。
夏小满跟女人闲絮几句,又去看看父亲,然后就不知该做什么,客人似的坐在堂屋吃干果蜜饯。丫鬟见他爱吃,就拿来更多的。
年夜饭后,就到了夏小满最厌恨的环节,年年如此。
父亲不出意料地喝大了,跪在神龛前哭天抢地,向祖宗诉苦:“我们夏家断子绝孙了啊,爹啊,我对不起你……我造了什么孽啊,就一个儿子,还当了太监……”
继母在旁偷瞄夏小满的脸色,尴尬地揉搓手帕。
守岁至五更,父亲怒干一碗鳖血、鹿茸等熬制的壮阳药。夏小满厌恶那股腥味,回了厢房。很快,小院里回荡起不堪入耳的动静,父亲喘得像夏天里的一条老狗。他烦躁地躲进被里,堵住耳朵。
现在的继母,是穷人家的女儿,先前去世的两个也是。尽管父亲克妻,依然有人愿意嫁。
娶妻时,“我儿子在宫里做总管”是他吸引对方的条件。成亲后,这话又成了他压迫对方的理由:正因我儿子在宫里做总管,所以我断了香火,你必须尽快再给我生一个。不过,三个继母皆无所出。
初一傍晚,夏小满回宫了。
家里不像家,只是过节时感受氛围的一个落脚处。可东宫也不是家,只是他当差的地方。直到靠近太子,嗅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熏香,他才找回归属感,心里也踏实了。
“不是准了你三天假,这么快就回来了?”尹北望从户部去年的账目中抬起头,累得眸子通红。
“在家没什么可做的,我也惦记着殿下。果然,你一天都没歇。一早刚祭祖回来,多累啊。人们说,大年初一干活,寓意今后都是劳碌命。”
“忙点好,忙起来没烦恼。”尹北望将灯盏移近了些,再度埋头审账,“叶大将军小年夜才到家,他兼领兵部尚书,兵部有几笔重要开支要经他过目,腊月二十八才呈到户部,我再细看看。”
夏小满道:“听说,叶大将军上元节前会入宫拜见叶贵妃,皇上也会去。”
尹北望点点头,没搭腔。
夏小满搬来一张矮几,跪坐在桌案旁,也开始算账。白皙指尖在算盘灵巧拨动,抚琴般优雅,盘珠相碰声清脆悦耳。
尹北望瞥他一眼,无声地笑笑,又不觉多看了他几眼,主动搭话:“你不是说,大年初一干活是劳碌命吗?”
“奴婢愿与殿下同命相连。”夏小满抬起脸,眸光熠熠。
尹北望欣然一笑,夸道:“我看你算盘打得比户部的官吏还好。”
“只要肯学,谁都能学会。”
“兴趣也很重要。”尹北望的思绪又飘过江去,“小叶就对这些提不起兴趣,你给他个算盘,他会忍不住拆了玩。”
夏小满抿着唇,故作专注,没有回话。
太子在算国库的钱,他则在算太子的钱。太子的私产分散于诸多钱庄,向民间放贷,按月取息。
这些钱主要是年俸,赏赐,田庄卖粮所得,皇后的父亲致仕归乡前留下的一笔财产,用夜明珠敲竹杠发的横财,外官的年节敬贽,以及公主出嫁前留下一大半嫁妆。
没错,嫁妆确有赤金万两,她只带走两千两和部分珍宝,余下的全都暗中送给了哥哥,供其与皓王抗衡。这些,叶星辞并不知情。
夏小满甩了甩打算盘而酸痛的腕子,又揉揉发胀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