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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水（第1页）

像是一场漫长的潜水。

从某一时刻开始，世界开始变得陌生。他的身躯变得过于苍老、沉重，好像有人将他的灵魂塞进了错误的皮里。一切开始于那个混乱的、痛苦的晚上。戈德里克山谷飘着微雨，金黄色的枫树叶大把大把地掉下来，给地面铺上一层柔软湿润的毯子。他在幻影移形的过程中摔了几跤，手撑在地上，抹了满手的泥土和雨水。有时他在阿兹卡班的牢房中依然能闻到那股味道。詹姆斯和莉莉亲手打造的小家被炸成废墟，那块由詹姆斯亲自雕刻的门牌折成两半，满地都是木头和南瓜的碎屑。他在废墟中寻找他的朋友，在心里祈祷他们依然活着——一切还来得及。

最后——最后发生了什么？他记不太清了，他依稀记得自己将哈利小小的身躯抱在怀里，轻得像一片羽毛——记得他想要逃离——他无法直视那双绿眼睛——愤怒燃烧着他的胸膛——记得他与彼得争吵——他们决斗——然后是爆炸——接着他又回到那里，在戈德里克山谷金黄树叶铺成的柔软道路上奔跑，脚步每次落下，他都陷得更深，直到他苍老而陌生的身躯重重落到地上。

然后，他手里拿着那枚银币。一面雕刻着雅典娜，另一面是猫头鹰。一个来自陌生人的承诺。

哈！承诺！这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牢不可破的誓言都会被打破，世界上还有什么承诺会被遵循？

他将那枚银币藏在怀里，沉沉睡去了。有时他会惊醒，有时他在梦中做梦，所有快乐的日子都离他而去，只剩下一具陌生的皮囊。年月和时间变得毫无意义，世界只剩下噪音，像一场漫长的潜水。

然后有一天，他从梦中醒来——流动的空气从他脸上轻轻抚过，像是一声寒冷的叹息。他闻到了油墨和炉灰的味道，有人用湿润温暖的毛巾轻轻擦拭他的嘴唇，上面沾着姜茶和白鲜，让他想起凤凰社据点里燃烧的火炉。这是另一场梦境吗，还是死亡终于张开怀抱将他迎接？

他睁开眼睛，像是在一场漫长的潜水后浮出水面。一开始他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阵模糊的白噪音萦绕在他脑后，但渐渐地，他的世界开始变得清晰起来。他看到了黑绿色的砖石，金色的浮雕墙饰，一个人影在他身前。

“醒醒，伙计，听得到我说话吗？”金斯莱·沙克尔蹲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热巧克力，“拿着这个，把它喝了，你会感觉好点的。”

西里斯·布莱克有些迟疑地伸手，接过那杯热巧克力，却发现自己的手臂没由来地沉重。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的手脚被镣铐和锁链固定在一张狭窄的硬木椅子上，“……我这是在哪？”

“魔法部——更准确地来说，法律执行司的候审室，”沙克尔吸了口气，从地上站起来，“国际巫师联合会的仲裁听证会将在一个小时后开始，你将作为证人出席。”

“作为……证人？”他眨了眨眼睛，“谁被起诉了？”

“很遗憾，但是巫师联合会并不能起诉谁。”一个黑发女巫推开门，大步地走了进来，她的蓝眼睛落到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接着她转向门口，西里斯这才看到门口站着两个陌生的傲罗。

“说实话，四个人看管一个人是不是有点太大题小做了？”她的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在与人谈论天气，“这里是魔法部看守最严格的地方之一，更别说今天这个状况——每个楼层都有成打的傲罗在巡逻，这里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而布莱克虚弱成这样，手里甚至连个魔杖都没有。”她看向其中一人，将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一把金加隆，塞到对方手里，“行个方便，帮我们去楼上买个午餐如何？我和沙克尔都在这里看着，能出什么差错？”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退出了房间。在大门关上之后，女巫挥了挥魔杖，他身上的镣铐叮叮当当地落到了地上，身下的椅子也变成更为宽阔柔软的扶手椅，西里斯一时不备，整个人陷到了椅子深处。

“你刚刚是在当着我的面贿赂魔法部傲罗吗？”沙克尔站在他身边，轻轻地哼了一声。但布莱克直觉他并不是很恼怒。

“谁？我吗？”女巫用漂浮咒将房间另一边的一把椅子运到他对面，舒舒服服地坐下，仿佛她拥有这个房间似的，“只是一些必要的同僚互助罢了，先生。跟传统观念不同的是，傲罗们并不能只靠咖啡和甜甜圈维持生命。”

“我……记得你，”他手里握着那杯热巧克力，感到热量慢慢覆盖他冰冷的手指，身下天鹅绒的布料柔软地包裹着他，让他感受到了一丝不真实的漂浮感，“你是……韦恩。”

“是吗，没想到我这么出名。”韦恩笑了笑，仿佛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正式介绍一下，我叫迪斯·韦恩，美国傲罗办公室巫师行为分析小组成员，很高兴在这个令人愉快的地方见到你，布莱克先生。”

我们下次或许可以在一个稍微愉快一点的地方见面。

“刚刚我们说到哪了，”韦恩将一只腿搭到另一只腿上，微微向前倾身，那双蓝眼睛直视着他，“对了，巫师联合会仲裁听证会，没有诉讼权和执法机构。主要功能是对成员提交的申诉进行仲裁，提供法律意见。你不清楚也很正常。上一次联合会召开听证会是什么时候？1965年？《拉帕波特法》废除的那次。北美的反废派联合几个南美和欧洲的巫师代表提交申诉，要求联合会澄清废止《拉帕波特法》是否违反《保密法》。联合会给出的裁决是此事属于‘美国巫师内政’，尊重魔法国会投票结果。”她顿了顿，似乎在观察他的表情，“抱歉，有点无聊了？我有个同事喜欢把这个当笑话讲。”

“而我以为英国人的幽默感才是比较奇怪的那个。”沙克尔在一旁清了清嗓子，“听证会，韦恩。”

“啊，是的，听证会，”韦恩接着说道，“简而言之，在21天前，巴格诺部长与美国魔法议会的普莱斯主席向巫师联合会提交联合申诉，要求联合会针对特定情况下《保密法》的执行原则进行仲裁。案件轰动了魔法界，几乎所有魔法政府都派了代表来旁听——我猜这次大家都意识到这不是英国内政问题。”

布莱克垂下眼睛，喝了一口热巧克力，糖分让他的思维变得清晰了一些，“……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此举挑战的是各国的司法和执法部门的管辖权——嗯，就这次仲裁案来说，主要被挑战的是英国魔法部的法律执行司，或者说，老巴蒂缪斯·克劳奇本人，而你，亲爱的布莱克先生，你是老巴蒂所犯的诸多错误中的其中一环。”

布莱克尝试摆出一个讽刺的微笑，但或许是因为他太久没有笑了，他只感到自己脸部的肌肉不听话地抽动了一下，“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手上没有他的把柄。（Ihavenothingonhim。）”

韦恩的脑袋微微动了一下，她站了起来，走到他身前，像沙克恩那样跪在了他面前，抬头望向他。西里斯不太喜欢这种姿态，仿佛他是个脆弱的孩子，一件需要小心处理的瓷器。但现在他没有能量对此进行抗议。

他想要这场充满官僚术语的无聊梦境快点结束，这样他就可以回归无梦的睡眠。

韦恩伸出手，轻轻捏住了他的下巴，逼迫他直视她。她的手上戴着手套，粗糙的皮革刮在她的下巴上，在虚空之中，他隐约听到了一声嘶哑的、不似人类的呢喃。他打了个寒颤。一瞬间，脑后那如鬼魂般纠缠着他的白噪音突然褪去了，他突然感到清醒，记忆突然串成了直线，而伴随清醒而来的是难以承受的痛苦，他下意识地挣扎起来，他拂开韦恩的手，猛地站了了起来，手中的热巧克力摔在了地上。詹姆斯——

韦恩跟着他站了起来，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把他推回了座位里。她的力气不大，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轻易地把他固定在原地。她凑得更近了，他几乎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泥土、咖啡、白鲜，一个傲罗的气味。这一次，布莱克抬头看向她。他想起了那双蓝眼睛，在漫长痛苦的梦境中，在记忆编织成的牢笼中，有人打开牢房，递给他一枚银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