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好几日,他站在窗前,眺望苍龙阙,控制自己不要入宫。同自己说,尚且卧榻不能理事,不必入宫。
不必入宫。
而眼下,她问,何故非要入宫?
苏彦理正神思,她还能赌气,还能这般问话,便还是桀骜姿态。
不似当年柔弱。
可以放心的。
“臣来,同陛下回禀渭河刺杀案一事。提前结案都是臣安排的,主要是为了桓氏放松警惕……”
“是吗?”她截断他的话,问道。
苏彦颔首,“自然是真的,桓氏一族……”
“其实不是真的又如何呢?是丞相就想这般结案,朕又能如何?难不成朕还能推翻苏相的意思吗?尚书台能听朕的话吗?三公九卿会站在朕这处吗?凡与丞相相悖之,朕有自知之明,什么也做不了!是故——”少女抬眸望向他,“苏相不要解释了。”
“皎皎!”苏彦情急中唤她名字。
江见月盯住他。
他尚且肃正模样,也未曾改口,只继续道,“无论你如何想,师父于政务公义之上,始终与你一心。你一日为君,便永远是君,师父为人臣,便不会做不臣之事。”
“所以师父是当真喜欢桓家四女?”殿中冰鉴水雾缭绕,腾起又散开,江见月眉眼中攒起虚无的笑意,“苏相要对朕尽忠,又要对桓氏女尽心,然桓氏一族却又想至朕于死地,您便将自个劈成两半,分来与我们,可对?”
“对!”苏彦毫不疑迟地回答,“桓氏嫁与臣为新妇,便是臣的人,桓氏种种都与她无关。”
是赵谨前头传达过的意思。
江见月颔首起身,至他身前垂首,低低唤了一声“师父”。
没容他开口,只轻声道,“这处无人,师父请容我说一说。”
她没有对案坐下,而是绕道他身侧,无有东西隔在彼此中间,只有彼此的气息,她缓缓开口,“五月里去看师父,是我实在担心,没有忍住;今日前头讥诮话,是我生气,胡闹尔。但归根结底,是皎皎实在害怕。那时闻您遇刺,我守在宫中,彻夜等您消息,等着等着便胡乱想,若是你不在,是不是我们就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后来撑到您脱离了危险,我自己又发病了,病中疼痛软弱,犹如濒死,我便又想,若我在那一刻去了,孤零零死在这深宫之中,你会不会有一点后悔,我们都没有见到最后一面,没有好好告别……”
她泪如雨下,伏在他身前,背脊忽颤,“我实在害怕,值此一人。所以师父娶亲生子,还能,还能过往一般,疼爱皎皎吗?”
她弃了君王姿态,尤似当年渭河畔的孤女,伏在他足畔,与他说,“我很乖,求您别不要我。”
苏彦搁在案上的手在袖中抬起,几欲抚上她背脊,揽她入怀中,和她说,“不必害怕,师父没有真心喜欢谁。从来,都只疼爱你一个。”
却终究忍住了,只恭敬伸过双手将她托起,退身保持君臣的距离,话语端和道,“去岁百花宴,师父便与你说了,师父若成亲,也不会忽略你,只会多一个人来疼爱你。”
少女面上泪痕尤在,小臂是他掌心的温度,她细细感受着,慢慢抽开了手。她的眼泪半真半假,想以这姿态与情势作最后的试探,他会不会在这般情境下脱口同她说,一切都是假的。
却是没有。
他的笑是真的,温柔是真的,话也是真的。
会疼她如亲人,尊她依旧是君主,就是没有半分情爱。
“所以,师父将公义给我,一点私情留个旁人,对吗?”她最后问。
苏彦颔首应是。
“那师父稍等。”她擦干眼泪,传人送来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