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一箭正擦着楼登的脸颊掠过,堂堂京口守将,此时被射碎了胆魄,吓得跌坐在地,好一会儿才在左右亲卫的搀扶下勉强爬起,抱着头躲在墙垛后面哭嚎:“裴郎君,不是我等故意与您作对,只是朱化的太守之位乃是魏太傅亲定,你便是率流民强夺了去,也会被打成叛逆的啊!届时四方军队皆可以平乱,你纵然一时得了京口,恐怕也不能长久哇!”
“这你便不必担心了。”裴七郎轻抚长弓,漫不经心地说:“魏桓又算得了什么,我自有法子令陛下下旨助我得偿此事。”
权倾朝野的魏太傅在裴七郎口中竟仿佛无关紧要——他究竟是什么人?
楼登不敢深思,慌忙逃了去向朱化禀报此事。
“什么?裴七郎竟是想要夺了我这京口?!”朱化猛地一用力,手上青瓷盏登时捏碎迸裂,“好小子,我原还打算看在他筹粮辛苦的份上,全了他的体面,谁知……”
“谁知,他却想要断了我立足的根基!”声音猝然尖锐,朱化的眼中明晃晃地放出凶光。
楼登忙问:“太守可有决断?”
“决断?”朱化轻嗤,“流民人虽多,不过一群乌合之众,我有精兵据城而守,可保一时无虞。”
“但这并非长久之计啊!”
“我自然知道!”朱化不耐烦地剜了楼登一眼,起身负手,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有线人来报,裴七郎身侧那名唇红齿白的小厮,乃是他的爱姬女扮男装……领兵赈灾都要带在身边,足可见他对那女子爱惜非常。”
“我说那晚他中药之后怎么还对我派去的两个女人无动于衷,原来是有尤物在侧,瞧不上寻常庸脂俗粉。”朱化的手指捻动胡须,眼神渐渐深幽,他努力回忆着裴七郎那女人的模样,虽五官模糊,却愈想愈觉得心痒,“能引裴七郎那等人物都如此沉迷,想来必是个绝色,我若将她拿了在手,一面逼退那裴七,一面则可以……”
眼见朱化笑容愈发猥琐,楼登忙打断道:“太守,裴七郎那人心性坚韧,恐怕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轻易罢休!”
“你懂什么?”朱化不悦“啧”了一声,“那女子不过是我的缓兵之计,只消裴七郎有一分犹豫,我便假作退让,提出停战谈判,待拖延上几日……”
“便有朝廷兵马来援?”
“援兵倒是有,只是来者并非朝廷人马。”朱化阴冷笑着缓缓摇头,“而是北羯人。”
忽如惊雷轰顶,楼登大惊失色,“太守怎可引北羯人来此?!这是大罪,若教魏太傅知道了……”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朱化厉声喝斥,见楼登面露难色,他又缓了语气道:“况且北羯人也不算是我引来的,听闻北羯二皇子潜藏在我大锦,他那好大兄正到处找他,我不过放了个假消息出去而已。”
楼登嗫嚅:“太守此举,究竟意欲何为?”
“何为?自是为了杀人。一帮流民贱种,竟想踩到我的头上,该死!”朱化狠狠捏着胡须咬牙切齿地道:“可若由我亲自下令动手斩草除根,难免要背上残酷不仁的骂名,干脆借了北羯人的手,还我京口一个清静!”
说罢,朱化越想越得意,竟仰天大笑起来。
笑声随风散入夜中,而同一片夜幕笼罩下,苏蕴宜披衣起身,走到门边,小声问:“谁在外头?”
“砰砰”的敲门声随即一停,门外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
“是我啊,小大夫!江儿他娘突然不好了,你快过来帮她看看!”
是秦娘子的丈夫阿生。
木门“嘎吱”一声开了小半条缝,苏蕴宜从门后露出半张脸,“秦娘子她怎么了?”
阿生一张老实巴交的脸上此刻满是焦急之色,“我也不晓得她怎么了,之前一直还好好的,方才突然就发作起来,上吐下泻的。小大夫,请你快去给她看看吧!”
苏蕴宜不疑有他,忙拔腿跟他往他们一家所住的棚屋走去,“她人现在神志可还清醒?”
“人倒是还醒着,只是一直叫痛。”
夜色如药汁浓稠,月亮被云翳蚕食殆尽,不远处有只夜枭飞掠而过,发出鬼祟的笑声。
苏蕴宜忽然停下脚步,缓缓转头看向阿生,“所有青壮年都跟随裴七去夺城了,怎么你还在这里?”
“这个啊,”阿生呆呆地挠了挠头,“小大夫你也知道我重病才愈,大兄体恤,特允我不必同行。”
“原来如此。”苏蕴宜平静地点点头,又道:“我出来的匆忙,竟忘了带林姨的医药箱,你且在这里等候,我去去就来。”
也不待阿生反应,她调头就往回跑,抖着手将棚屋的门栓上,大力摇醒了林慧娘,“林姨!林姨你快醒醒!”
林慧娘有些茫然地睁开眼,听见一片漆黑中苏蕴宜的声音在微微颤抖,“方才阿生来找我救治秦娘子,可他张口就是小大夫!你同我在一处,他为何只叫我而不叫你呢?”
“只有一个可能,他想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