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宁笑道:“他既是你表哥,又暂住你家,近水楼台先得月,不如就趁机将他拿下?”
苏蕴宜闻言却只是兴致淡淡,道:“我不做妾的。”
以裴七郎出身之高贵,声名之显赫,他的正妻必得是一位同样高门嫡出贵女。吴郡苏氏虽显贵,奈何她生母卑微,裴氏纵使有意与苏氏结亲,也会在苏蕴华和苏蕴贤中挑选,而她苏蕴宜,纵入裴氏家门,也不过是个贵妾。
文宁讪讪道:“倒是我忘了,你一直惦记着寻个寒门贵子,嫁与他为正妻来着。这裴七郎虽好,恐不能依你所愿。”
“喜好我的颜色,却只惦记着将我抬回后院为妾,这吴郡城中的世家子,大多作此想法。”苏蕴宜有些嘲弄地勾了勾嘴角,眼中却溢出傲色,“那又怎样?只消我能从中得利,与他们逢场作戏又如何?”
“男人讨好攀附上峰得势,叫忍辱负重。可女人攀附男人得势,却叫献媚逢迎——哪儿有这样的道理?”苏蕴宜定声道:“我偏偏不认!”
文宁笑道:“你一向是脂粉堆里的英雄,我是不必多劝的,只说一句——那裴七郎看着不是个好招惹的,你得多加小心。”
苏蕴宜正逢踌躇满志之际,自然未将文宁的忠告放在心上,漫不经心一点头,又拿眼睛去偷觑对岸的裴七郎,正筹谋着如何开展第三次相见,上游忽然响起一阵哄闹。
……怎么了?
文宁向一旁的女郎打听了几句,扭头对苏蕴宜道:“王三问出的第二个问题,是……是如何对抗北羯。”
“他怎么敢议论朝政?!”苏蕴宜暗暗吃惊,一时也没了偷看裴七的心思,转头盯着上游方向。
魏太傅一向奉行“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未免世家子们心生夺权之念,他麾下爪牙密布江左,四处窥视侦察,曾经那些敢于批判苛政及魏氏弄权的士人们,早都一个个莫名暴死了。未免受其戕害,士子们只能愈发专注清谈,不问政事。
而琅琊王三,竟敢当众问如何对抗北羯?
最初的哄闹过后,众士子默契地一致保持沉默,偌大园林,此刻鸦雀无声。
纵然无心朝政,眼见众人畏魏如虎,不敢发一言,苏蕴宜也不免心生失望。
朝局如此,大锦纵得偏安一隅,又能维续几时?
“诸君这是作甚?王三公子不过一问罢了,难道我等连宣之于口的勇气都没有吗?”
这声音传自下游,掷地有声,一时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文宁忙猛撞苏蕴宜的胳膊,“快看!是你家虞越公子!”
“什么我家的,我可还什么名分都没给他呢!”苏蕴宜嘴上轻斥,眼睛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起身说话的年轻人。
相较于满身绫罗的门阀子弟,此人只是一身朴素白衣,然其身姿秀挺,有如翠竹松柏。虞越昂首道:“北羯,蛮夷也,以圣人之言教诲自是无用,当招揽贤士,秣马厉兵,只待时机一到便挥师北上,光复洛阳!”
他话音才落,立时有人嬉笑嘲讽道:“啧啧,在虞君口中,收复洛阳竟比我家姬妾出去买盒胭脂水粉还要简单。既如此,何须再招揽贤士,虞君自己挺身而出奔赴前线,不出三日,定叫那北羯俯首称臣!”
四下顿时爆发一阵哄笑,有人笑道:“虞君出身临平虞氏,寒门士子嘛,自是不懂招兵买马是多么艰难的事情了。”
众人嘲笑声愈隆,虞越张口欲辩,却哑然无声,正是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之时,对岸忽然响起一个清泠泠的声音——“小女子倒有一法,不知诸位郎君女郎可愿听我一言?”
众人扭头望去,见一妙龄女郎缓缓起身,那女郎眼见众人齐齐看来,敛眸一笑,竟叫人生出目眩神迷之感,四下当即一静。
这女郎自是苏蕴宜,她同虞越交好,如今见他窘迫,便难得发一回善心,替他解围之余,也是顺道在世家子弟面前给自己博一个博学广知的美名。左右她是女子,魏氏就算再忌惮世家夺权,也不至于忌惮到她一个女子的头上。
苏蕴宜朗声道:“正如虞君所言,北羯乃蛮夷,蛮夷畏威而不畏德,那么何为威势?兵强马壮者方有威势。如今北境沦丧,百万百姓为免丧命于北羯人之手,尽皆南来,而这些南逃之民,一无财货二无土地,全都沦为流民。当日朝廷将其等堵截于京口、晋陵二地,正如当年禹父鲧堵水之法,虽一时见效,恐终有崩坏之日。”
“依我之见,堵不如疏,北境动乱,能顺利南渡而无有损伤者必有其才,我听闻流民中亦有能征善战、发号施令者,可征流民帅为将,募流民为兵,授予军号或刺守名义,或者略作兵员补充,即可用于征战。”
一语毕,四座鸦雀无声。
苏七女最见不得苏蕴宜这副爱出风头的模样,冷哼一声,对一旁的苏长女说:“女子本该以淑德娴静为佳,阿姊,你看苏蕴宜这个轻狂样,哪里配当我们苏家的女儿?”
“你不喜欢有什么用。”苏长女嗤声道:“你看看那些男人,一个个的看得眼睛都发直了!”
满园寂静中,裴七郎起身而立,隔一道曲水,他望着苏蕴宜,说:“世之巾帼,当如苏五氏女也。”
然后在他们第三次见面时,裴七郎抱起苏蕴宜滚到了东苑的床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