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来比谢仞遥坐着要高许多,又站在背光处,便显得异常高大。谢仞遥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但因为他这个动作本能地一缩。
他以为顾渊峙要揍他,却听见了顾渊峙带着笑的声音:“你威胁人说狠话就只会说这些?”顾渊峙转身回了桌子,重新倒了杯水后,回了床边。他在床沿边坐下,与谢仞遥平视,道:“我不会对师兄发脾气,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对你发脾气。”
少年的声音有些低:“师兄,你别怕我。”
“我是个粗人,没受过什么礼仪教养。刚刚是我一时没有控制住力道,吓着师兄了,”他又道,“对不起,我给师兄道歉。”他将水杯递给谢仞遥:“师兄刚睡醒,喝点水润润嗓,听我说,行吗?”谢仞遥没接他手里的水杯。
顾渊峙也没坚持,只敛眉,尽量放柔自己的声音:“师兄给我安排去处,是不是也要听听我的意见?我不想去钟鼎宗,万州秘境师兄救下我,我跟着师兄一路从倒云端过通天海,如今又到了怀山大陆,早已认定了师兄去哪我去哪。我不愿意去,师兄也别再说让我走这种话了。”钟鼎宗虽好,却没有谢仞遥。
顾渊峙温和声音中,屋外天幕却兀地开始落下雨滴。初夏暮雨来得无端又湍急,不过几瞬,雨点连成线,瓢泼大雨便兜头而来。
一楼院子中传来了几声拖着长调的嘶哑喊叫:“呀,下雨喽——”“回屋,快些回屋。”
匆忙脚步声过去后,众人回屋,院子中便再没了人声。不过只剩大雨打着伶仃芭蕉,并着落在瓦片上的瑟瑟雨声。暮雨潇潇,雨雾弥漫,天地一肃。顾渊峙话音落下,屋内静得能听见窗外雨从芭蕉上溅落的声音。
可谢仞遥此时却没有什么雨打芭蕉闲听雨的闲情逸致,他放在被子里的手握了又握,半晌后冷静道:“我和钟鼎宗的人已经说好,他们后天来接你,你收拾一下。”寂静。
两人之间,是令人毛发耸立的寂静。
顾渊峙与他隔了一个床的距离,少年没有说话,只看着谢仞遥。目光一点点扫过谢仞遥漂亮眉目,和紧抿着的唇。谢仞遥被他困在这里,只觉得呼吸不过来,但还是抬着眸,与他对视。愈发滂沱的大雨声从窗外传来,长风吹开窗棂,刮进暗沉沉的屋内,带来沁人心脾的凉意。顾渊峙第一次喜欢人,少年心动,恨不得天上月都摘下来送给谢仞遥把玩。
他昨日见谢仞遥喜欢吃这个,又想着过几日就要走,怕谢仞遥再也吃不到,便跑了几条街去找昨天他们遇见的摊子。未曾想今日两个摊子都没出摊,顾渊峙想尽办法,找到了卖小鱼干的人家,给银子说好话,让人家在家里炸了些。
顾渊峙捧着这些小鱼干回来,推门就见到刚睡醒的谢仞遥。他师兄坐在那里,柔软又漂亮,是他喜欢的人。
放小鱼干的桌子就在窗户下面,不过片刻,就被溅来的雨就淋湿了。
不能吃了。
也便是在此时此刻,顾渊峙头一回觉得谢仞遥也会不近人情。
顾渊峙站起身来,什么话都没说,他将窗户关紧,出了屋子。黄昏将尽,屋子里的光愈发黯淡,直至黑暗吞噬最后一点光线,在床上僵持了许久的谢仞遥才动了动。他慢慢爬下床,走到窗户边。
谢仞遥推开窗户,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纵然已经深夜,但万里无云,月光极清。
小鱼干已经凉透了,谢仞遥拿起来油纸包,从里面挑了一个,低头咬了一口。
玉川子未曾留他饭,这是他今天到现在为止,吃的第一口吃食。
谢仞遥安安静静的,就这么一点一点地,将整包小鱼干给吃完了。*
第二天,落琼宗其他人都看出来了谢仞遥和顾渊峙之间出了问题。
清早王闻清带着卫松云和游朝岫出去了一趟,半个多时辰回来后,游朝岫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塞给了谢仞遥:“我和师尊还有卫小二一到那里,就买到船票啦!”谢仞遥手里正是四个飞鱼船的船票。
他揉了揉游朝岫的头,笑着夸她:“好厉害!”见他终于有了点笑容,不只游朝岫,旁边站着的卫松云也松了口气,随即对游朝岫嚷嚷道:“不准叫我卫小二,我有师兄给起的新名字了!”游朝岫对他做鬼脸,躲在谢仞遥身后:“就叫!就叫!”
两个小孩闹了起来,王闻清问谢仞遥:“还没看到顾渊峙?”谢仞遥摇了摇头。
顾渊峙昨晚一夜未归,今天谢仞遥坐在院子里等到现在,也没见到他回来。
王闻清烦躁地挠了挠头:“买的晚上的船票,还有四个时辰,我们就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