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姓刘,五十来岁的样子,长相敦厚老实,见面就叫她“邱太太”。
邱迩出门径直走向副驾,李闻雯瞧着他细胳膊细腿的模样,实在是担忧路上一个急刹他就会被安全带勒断胸骨,便嘴里回应着司机,把副驾的车门推回去,不做声地给他指了指后座。邱迩愣了一下,给了她个不耐烦的眼神,重又打开后车门。
李闻雯从另一侧车门上车,她坐稳瞧了一眼紧贴着车门打游戏的小男生,突然有些不忍心。她仍记得在医院里她问他“你是谁”时,他一瞬间涨红的脸。
邱迩的长相偏程松悦更多一些,小尖下颌,薄唇,高鼻梁,杏仁儿似的眼睛如果放点儿柔软的情绪进去,是楚楚动人款的,但可惜那双眼睛惯常是没有什么情绪的。
李闻雯留意着路况稍微向邱迩那边挪了挪屁丨股,一边思索一边轻声向他解释,“我只是暂时忘了你了,并不是不认你了,你不要着急。”
她可以在程祥和邱怀鸣那里沉默伪装,但真的很难在“儿子”面前沉默。尤其这个“儿子”看起来也没过什么好日子。
——反正如果是她妈妈突然问她“你是谁”,她在他这个年纪不可能是他那样的表现。
邱迩浓长的睫毛掀起复又落下,没搭理她,又开了一局游戏。
李闻雯盯着他手机屏幕里的小兵人儿研究了五分钟,没研究出什么意思,随手顺了顺风衣下摆,转头去瞧车窗外开始泛黄的树叶。
李闻雯今天这身衣服是邱怀鸣在电话里遥控搭配的,一件材质“脆弱”的黑色小礼服裙,外面套一件米棕色长风衣。她本人当然不是这个风格的,她早前的工作性质也不允许,但她尊重人家夫妻间的这点小情趣。不过最后出门前她没穿邱怀鸣指定的那双细带高跟鞋——邱怀鸣大概是忘了,她腿脚还没有完全恢复好。
“风吹树叶的声音真好听。”李闻雯突然轻声感慨。
在最后被送医抢救的那天之前,有将近六个月的时间里,李闻雯都被困在自己房间里。她爸李辉和她妈赵大良倒是也曾计划载她出去转转散散心,是她自己觉得太折腾了——她那时已经是弱不禁风的状态了,一点点伤风感冒就能把他们折腾去半条命。
最后那六个月里,她窝在自己房间里窃听外界的各种声音,有楼下小贩卖豆腐的吆喝声,有电动车的车喇叭声、有两兄妹“今天到底该谁洗碗”的争执声……但最常听到的,是风吹树叶的声音。李闻雯就在这哗啦啦的声音里,在父母朋友的呵护下,心情平和地慢慢走到生命的尽头。
3。
“……以上就是当前为止的全部进展。”
叶进用简洁的语言把最后一个项目陈述完,抬手撤掉全息影像,用疲惫的眼神示意继任者“有问题抓紧问”——他已经将近两周未曾躺下休息了。继任者虽然平日里也是一头犟驴,但此时此刻哪敢有多余问题,他悄无声息地领着团队其他人鱼贯而出,只将与叶进私交不错的许炼留下。
“我让助理给你定了去冰岛的机票,你明天一早就出发。”许炼合上笔记本电脑,定定望着叶进,“山间的小别墅已经请人打扫好了,你可以去后面林子里凿冰冬钓,也可以去山顶滑雪,我那里都有装备。到了以后记得给我个电话。”
叶进松开手里的指星笔,微掀了掀眼皮,“嗯。”
叶进有别的打算,但并不准备告诉许炼,因为许炼其实并非与他私交不错,而是与他的同胞哥哥叶赫私交不错。
许炼最近一段时间睡眠质量很差,现在脑子已经快要转不动了,但仍然搜肠刮肚与叶进交流,“你爸妈那边一直有我爸妈陪着,最近这几天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你从冰岛回来再去见他们。”
叶进慢吞吞摘掉象征研发总师身份的戒指识别卡放在笔记本旁边,片刻,又是一声毫无起伏的“嗯”,这回就连眼皮都不掀了,从许炼这个方向看,那与叶赫如出一辙的浓长的眼睫几乎把眼睛挡了个严实。
许炼有心安慰他几句,但那些话在舌尖转了几圈又咽下去了,因为怀疑他并不需要。
许炼虽然自高中时起就经常出入叶家,但与叶进却一直没什么交情,倒不是说两人谁瞧不惯谁哪里,就是单纯的气场不合。与叶赫相比,叶进因为太聪明所以太锋利,许炼很难想象叶进会有垂下头需要人安慰的时候,因为连他都知道安慰并不能疏郁止痛。
一片静默里,叶进仿佛乍醒,突然问:“今天几月几号?”
许炼顿了顿,答:“十月二十七。”
4。
车子缓缓滑停在一家叫“storm”的音乐餐厅前。李闻雯下车前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家餐厅的外部装潢,是自己以李闻雯的身份活着时aa都绝不会来的地方——a不起。
果然,一份牛排998,几乎是她以前工资的四分之一。贫富差距真是令人潸然泪下。
“不要扎头发。”邱怀鸣一碰面便伸手扯去了李闻雯的发圈。后者没当回事儿,也没坚持要回来,因此此刻就只能扶着头发,趋近去观察那块据介绍“米其林餐厅专用”的雪花牛排。
“不合胃口?”邱怀鸣见李闻雯迟迟不动刀叉,轻声问。
李闻雯摇摇头,停止慨叹贫富差距,抓起刀叉。
邱怀鸣缓缓把目光从李闻雯身上移开,转向邱迩,道:“上个月跟你说的事儿没忘吧?你叔叔给你选好学校了,明年三月份你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