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胡兄喜欢。”
路途仍然遥遥,好在马车内格外舒适,除了饮食饮水,竟还有一屉的酒。
“可要喝上几杯?”楚留香问何欢。
何欢欣然应下。酒水启封时,一股漠北风气的烈烈酒香便四溢于整架马车。
不知为何,这样浓烈的酒香,却让何欢想起了许久不曾回去的江南。
第54章
江南此刻的天气很好。阳光和煦,透过泛着黄绿的树梢,在汩汩流动的溪流中透下鱼鳞般的光斑。
原本在后院里放着的花,早些时日已经被移入小楼之中,只剩几簇梅树,将将长出花骨朵。此刻,花满楼正在为小楼中的花草浇水。此时虽不见花,他心中却一直有花的模样。
或许正因为他是个瞎子,才能一年四季,日复一日的耐心照料这些花草,无论是否时值花期。
从敞着的窗户可以听见来往行人的聊天声,大家都在谈论将近的春节。有人聊起新出的焰火,有人说起小儿喜爱的金桔。还有人家中想要购买新的花卉,自然而然提起了何欢。
“何公子要到什么时候才回来啊……都说他是从北方初来乍到的,我看,这边的匠人加起来,花草造景也不抵何公子一人。”
花满楼听见后,也不由失神一瞬。
小黄狗汪汪叫了两声,花满楼低下头,神情柔和:“你应该也想他了吧?”
当日一别,怎也想不到会是这样长的光景。秋去冬来,一年将尽。
如果不是小黄还在这里,院子提前给出一年的租金,他几乎要以为这是转瞬即逝的一次相逢。
他会不会在家中迎接过年呢?听说北方过年与南方也有不同,真是好奇。他此刻是否如同这里的人一样,置办物品,增添新的气象呢?
……
何欢此刻正在沙漠忍受烈日的暴晒。
纵然已经竭力准备,仍然难以逃脱恶劣天气带来的痛苦。毒辣的阳光仿佛在近前点火,火焰烘烤上衣摆边缘,活树立地变身柴火,等待成碳下场。何欢严严实实裹在斗篷下,尽量减少阳光摧残。
车在沙漠中才是真的寸步难行,姬冰雁的马车已经在距离沙漠最近的一座城镇之中投身火海,马也卖了出去。大宛马则不同。它们出生就在沙漠,早已适应沙漠的气候。走在队伍最前的大宛马名叫狸奴,反倒比人更能适应沙漠。她驮着何欢在最前,后面骆驼跟住她行进,其余人纷纷上了骆驼,伪装成商队模样。其中仅有一位名叫石驼的,仍旧牵着他自己的骆驼。据说,他将骆驼、将一切动物都看作他平等的朋友,因此不愿骑在他们身上。
何欢知道,即使他骑在那匹骆驼身上,骆驼也心甘情愿,然而这不妨碍他尊重石驼的决定,并因此而尊敬这个了不起的人。
最开始,除姬冰雁一行人以外,连胡铁花与楚留香见到石驼也吓了一跳。他的皮肤好似焦炭干裂,既听不见也看不见。他一定是曾经经历过极其可怕的事,才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一开始,众人看向他的眼神中有怜悯。在接二连三被他在大沙漠中展现的能力折服后,众人才纷纷收起这种目光。
何欢不同,偶尔看他,神情总是很温和。
“有时候,我会以为你与这位石驼先生认识。”楚留香驱赶着骆驼与他并肩。
“哦?香帅怎会这么以为?”何欢不解。
“你看他的眼神很亲切,有时会透露些熟悉。”楚留香认真道,“仿佛曾经见过他一般。”
何欢思索片刻,“或许,只是因为我从他身上,看见熟悉的影子”
“这样的惨状,竟不止发生在一人身上吗?”楚留香神情有些复杂。
何欢沉默不语,在楚留香眼中,大约是默认。
真正摧毁他的,并非是沙漠。能叫人发自内心的痛苦、封闭起自己的,只有生为同类的人。以折磨他为乐,使他变成不人不鬼的模样,丧失对于外界的感知、丧失融入群体的能力,在与其一样的人眼中也如同妖怪,唯一作用是可笑的止小儿夜啼。
他以往不曾见过被沙漠摧残之人,但见过太多被折磨、被孤立、被叫做异类之人。甚至连他自己,本身也是小心翼翼融入人群的……怪物。因而,他由衷憎恶这种行为。
“倘若叫我知道是谁这样做……”何欢的声音很低。
姬冰雁此时就跟他他身后,闻言沉默不语,只是眼中有精光一闪而过。
沙漠,这样贫瘠的土地上,也会滋生各方势力,相互斗争。他们占据每一片难得的绿洲,孕育出天生就要争斗、只有争抢资源才能活下去的人。人与人相斗,不管是胜是败,最终都会填埋大量人命进入无底般的黄沙之中。
出生,纷争,最后死亡。
这也就造就了沙漠人毒辣和凶狠的性格。他们狡猾得如同鬣狗秃鹫,鹰视狼顾,周旋在每一份可能获得的利益之上,或等待,或主动制造着死亡的契机,将其变为自己的猎物,将其蚕食殆尽方休。
远方传来的低弱求救声,就如同悬崖旁的诱饵一般,勾引心怀善意之人咬钩。
“别去,只怕是陷阱。”深谙此道的姬冰雁试图阻止欲要向前的胡铁花。
胡铁花却不以为意。或许相比于被欺骗,他更担心的是呼救之人的性命。
他道:“我们只先上去远远地看一眼,就你我两人。让老臭虫和何欢留在这里支援,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