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心早年间四处云游,又因为他专注于当个苦行僧,常常管得了上顿管不了下顿。
遥遥万里路,不是所有地方都如江南道一样富裕。
有些小的城镇,连个真正的富户都寻不见,就算他站在人家寺庙门口化缘,本地的师兄们也只能负担他一天的吃用,毕竟那里的和尚们尚且自给不足,又哪能轮得到他一个外人。
他就想着,光做和尚不行,起码得学个手艺,最好是跟佛教有关的,这样他不必另寻门路。
至心到了一地首府,挂单在城内的小庙,开始观察起来。
他发现道士们格外容易找工作,他们不仅会算命,还能开坛斋醮,闲来无事还去市廬上耍耍剑换些零用。
这类市场是极大的。
他当时在剑南道,连巫术都很常见,一些个搞神秘学的妇人,在集会时摆个摊子,贩卖自制的手工娃娃和药草,不消一两个时辰,人家就售空收摊走人。更别提道教了。
相较起来,佛家子弟在这方面就有些技不如人。
他们的法事多是为了超度,与道士们的工作范围极度重合,且道士有各种仪轨花样,和尚们通常只是唱唱经罢了。
除却那些高门古刹,挂单的和尚几乎没有工作机会。
至心就把主意打到跟和尚们往来的人群身上。
寺庙开法会,会给信众通发一些纸质资料,从经文到小广告都有。至心原以为自己能抄个经之类的,谁料他一打探,这些都是正经印经厂的活计,再不济也是由书坊承包。
至于寺里那些塑像、建屋的活儿,自然有外边的工匠来做,给他机会,他也没这本事。
至心没有泄气,去藏经阁里看人师父们绘制佛像。
他前前后后给僧人端茶倒水,恭敬了好几天,一位看不过去的师父这才出言指导他,“书斋里的佛像不是要挂到客堂,就是施主们求的,不好让你搭手。”
至心理解了,想去外边再看看,这师父叫住了他,“西苑有座罗汉堂,在修壁画,我给你个印信,你去那边找知事商议。”
画壁并不容易。
他虽然能写得几卷经,用得了笔墨,可画在墙上到底和纸面不一样,至心初到之时,只能跟在大师父身后当个学徒,末了得几个钱就是师父好意了。
至心修完罗汉堂,便一头扎进藏经阁,把各种画像经卷观了个遍。
恰好,这寺里本就是大修,这边修完了修那边,和尚们要给师祖修一座堂,壁上描绘师祖如何建寺的经过,至心便又被叫了去。
几年过去,他已经是一带小有名气的画师。
至心带着这门手艺上路,前后帮过不少寺庙修过壁画,手艺越发精进,画的越栩栩如生,他就越觉得不足。
画总是假的。
为什么他的壁画不能成真呢?
许是他长年累月地渴求,最终化成了深重的执念,又或许是他侍奉佛祖虔诚,注定他有此机缘,总而言之,他的愿望实现了。
元黎从袖里掏出一枚净瓶,作洒甘露状的时候,至心是有些不屑的。
他虽然觉得对方颇具灵性,将一座荒山也打理的井井有条,浑身上下带着他看不透的神通,但并不足以让她扮作观音大士。
哪怕是在他画里的世界,佛陀尊者都是不可亵渎的。
可当这点点甘露,变成泉眼,变成溪流,变成大水将整座山都冲刷一遍的时候,至心出离愤怒了。
他眼里冒着火光,咬牙切齿,“我待道友赤忱,道友当真要毁我佛寺?”
比起金光闪闪的天女们,这座朴素的佛寺才是至心一心悬系所在。
“你说比丘是你的信徒,”元黎也懒得一点点泼水,瓶口向下,覆手为雨。原本跪坐的唱经的僧人左突右支,赶紧到高处避难。来不及跑的,脚下一滑的,就在水中飘飘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