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说到底,木小将军尤擅攻城拔寨,若是放在平时,他还真就一头撞下去,管你刀山火海深不见底,他偏就要把这人淘腾个底儿掉才算罢休。少年风华正茂,满腔热血脊梁如剑,从不吝于交付肝胆,你要掏心掏肺,那便拿去,说不得木葛生还得给他敷一捧雪垫着,我这心肠太烫了,别烧着你的手。
可偏偏是此时此刻。
很快,他就要走了。
木葛生支着脑袋,粥太好吃,五脏六腑都被暖得妥帖,他是真的困了。这人乱七八糟地琢磨了一会儿脑子里各种各样的想法,最后快刀斩乱麻,决定不想了,只凭着直觉说了一句:“三九天,你会外语吗?”
柴束薪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你要学?”
“对啊,老头子只管安排我滚蛋,别的吩咐一概没有,我这不还得自己琢磨。”木葛生打了个呵欠,“师父可未必会鸟语,我记得你家好像是给洋人看过诊,你会么?”
“……会一点。”柴束薪静了一刻,而后说,“你要先去法国的话,就从法语开始吧。”
“那敢情好,有劳柴大公子。”木葛生困得脸发红,迷迷瞪瞪地往床上滚,“明儿早上你来叫我哈,这事儿不能拖了,我得赶紧学。”
他这边两腿一蹬大梦去,柴束薪连夜下的山,犹豫着去找了自家姐姐,“束薪?”柴忍冬很惊讶,“这么晚了?你不是在书斋住吗?”
她看着弟弟肩头落雪,下意识以为出了什么要紧事,将弟弟让进门,就要去给他沏姜茶,结果柴束薪叫了一句:“阿姊。”
柴忍冬回头看他,“怎么……”她话音顿住,看着灯下的胞弟。
“噢。”她忽地笑了,“让我猜猜,是木小少爷的事?”
柴束薪有些意外,他抿了抿嘴,很快,又很轻很慢地点了一下头,“他要出国了。”
“束薪。”柴忍冬乐了,“你不是大半夜来找姐姐哭的吧?”
“阿姊!”
“好好好。”柴忍冬放下心来,坐在软榻上摸出一把瓜子,“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要阿姊帮你吗?请他到家里来吃一品锅?”
“我想教他法语。”
“这个不错。”柴忍冬嗑瓜子嗑得好开心,“那你是来找我要娘的东西?我记得好像有几个箱子里收着法文书,待会儿我去给你找找。”
柴束薪看着自家胞姐一副津津有味的神色,着实有些语塞,“……阿姊。”
“别光阿姊阿姊地叫呀,这事儿姐姐只能敲边鼓,可帮不了你太多。”柴忍冬快乐地说,“法国是个好地方,当年娘在那边有好些个旧情缘,爹动辄就拿这事儿喝醋,侬可不要学他。”
柴束薪:“。”
“好啦,不逗你了。”柴忍冬很久没有这么开怀地笑过了,她刮刮胞弟的鼻子,忍不住道:“束薪,待会儿我给你拿了书,你要不敷点我的水粉再走吧。”
柴束薪有些困惑地看着她,“为何?”
“你去瞧瞧你的脸。”柴忍冬笑得停不下来,“这可是三九天,你脸红得都能压过院子里的梅花了。”
柴束薪拿了一本法文诗,次日开始教木葛生法语,木小将军冰雪聪明,学得很快,没几日学生就开始戏弄老师,“诶,三九天,有没有爱情诗啊?我听人说,法兰西人玩浪漫可是一把好手。”
“没有。”柴束薪直接给他否了,“法国人不浪漫。”
“真的假的?”
“真的。”柴束薪以身作则道,“我母亲就有法国血统。”
这可吓着了木葛生,这人吱哇乱叫地跑去问银杏斋主,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还是觉得匪夷所思,想来想去,得出个结论:“那法国人一定长得很好看了!”
柴束薪:“……我长得也不好看!过来把你今天的单词背了!”
“别这么凶嘛。”木葛生现在看柴束薪可觉得他太稀罕了,谁曾想小大夫一把君子骨,居然还有洋血统?他各种心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儿,次日便下山,去找了柴忍冬一趟。
再次日,柴束薪教木葛生念诗,木葛生念着念着,忽然冒出一句:“Tuescommeuneroseenhiver。”
柴束薪愣了愣,猛地扣上书,难以置信地看着木葛生。
木葛生简直要笑死了,一路滚到桌子下边,他昨天去找了柴忍冬,搞到一本爱情诗,鹦鹉学舌背下几首,逮着柴束薪就开始祸祸:“Jetaidemandésitumaimaisbien……”
柴束薪一想就知道这是姐姐干的,又气又急,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情绪沸腾而上,在胸腔中煮作一团,木葛生还在那不知死活地念:“tumasrépondunon……”
柴束薪盯了他一会儿,猛地站起身,快步离开,任由木葛生在身后大呼小叫:“诶三九天!三九天你别走啊!我好不容易背下来的,还没背完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