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我的双腿因为长久跪伏已经出现明显的行动不便。
明明已在府中消声灭迹的流言蜚语又一次迭代出新的笑话。
我成为少爷不愿提及的跛脚通房,日夜辛劳而面黄肌瘦,江东陈氏那点祖传的容貌在我身上彻底失了效。
郡主得意于自己的计策既让我无暇缠着自己的夫君,又能消磨我的仪色。
而她的孩子时常会在温暖的内室发出咿呀儿语,我在庭前伏案以对,偶尔会想起娘亲怀中的幼弟亦是在初冬落雪时对着檐角的积雪拍手憨笑。
他那时尚且不知父母谓何,家族倾灭。
阿爹死后,娘亲哭瞎了眼,她抱着咯咯作笑的幼弟在我面前跃下寒湖。
我没有阻拦,亦无可阻拦。
抄家圣旨已至,她的所爱殒逝,届时就连襁褓中的孩子都要被抱上刑场。
临危不乱的世家贵女陈阿璎还有闲心笑我:「陈如初把我挡箭牌,疼了你们娘仨一辈子,你娘忠心,随他去了,那你呢?」
我一哂,只当她死到临头还要逞一时之快。
陈阿璎的生母与阿爹乃家族联姻,早逝可谓是她唯一的优点。
娘亲伏低做小一世,阿爹不忍再抬高门主母欺辱所爱,便以思念亡妻、为保嫡女尊荣的名义断了各家续弦的想法。
而陈尼的尼字实为取自家中最宠爱的女娘之意。
当我骑在阿爹的肩头肆意妄为,陈阿璎唯有女婢、夫子与冰冷的书琴为伴。
陈家如大厦将倾,我为父母兄弟,烈火灼心。
我自私地以为嫡姐要借外祖势力独善其身,所以我诓她随我入京。
仔细想来,她若不愿,我根本无法离开江东。
可她傲然立于身前,只问我:「那你呢?」
风中化开她未竟的话:「那你可愿与我殊途同归?」
我绞断了丝线,仔仔细细观赏着手中这幅绮丽的绣画,终于勾起嘴角。
足以让倩华郡主与赵枢意粉身碎骨、遗臭万年的万寿江山图完成了。
19
寿礼完成,自然要送由郡主检阅。
我捧着绣面,躬身进入温暖如春的里屋时,赵枢意正与娇妻喜儿调笑逗弄。
郡主的嬷嬷示意我放下绣面便莫要阻碍她主子的夫妻恩爱。
我何尝不想与赵狗这老狐狸脱清干系,然而事不如人愿。
我正要福身告退,赵枢意却装做无意地捧起那幅万寿江山图,惊奇道:「千秋宴在即,夫人若不是想将这份绣样送给当今圣上?」
倩华郡主专心教子翻身,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
唯有我与嬷嬷立在门前,心中皆是悚然。
前世,我识人不清,以为郡主才是那致我族覆灭的残暴贵族。
可今生在府中经年度日,我才恍然赵枢意可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他极善煽风点火、玩弄人心,倩华郡主自以为下嫁倨傲,可她不知就连自己的心思都时常被枕边人把玩操控。
我们这些下人察言观色,比之常日喊着要打要杀的郡主,少爷才是最为忌惮的存在。
譬如此时,他团起那幅凝聚着我所有心血的万寿江山图,随意丢进了烧得炽热的炭盆中。
屋内三人皆是大惊,可不等郡主嗔怪,赵枢意自有说法。
「这幅万寿江山图不过是前朝旧物的拙劣模仿,呈递到御前只怕是要闹笑话。」
「遑论若是这贱婢所绣的事实流传出去,我你只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郡主定睛细想,确是这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