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看他,认真等着。
“依我说,这些人里,只有大哥最可靠。上门女婿不易做,我想在那边置办几亩田地,落在你名下,留给他耕种。只要这位嫂子不蠢,看在地里产出的面上也不敢欺负他,万一将来灵姐儿有事,大哥也有底气帮手。不是舍不得给银子,这玩意吧,也好也不好,用得不对,那就成了搅家的蚼蛆。”
“又要害你花不少钱……”
他坏笑揶揄:“我的钱,还不是你的?梅珍说你很会过日子,果然又舍不得了,行行行,凡事听你的,少买点。”
她捂住脸偷笑,佯装生气,“不许胡说!”
他不恼,只笑眯眯地看着她,一眼不错。
再羞下去,要烧起来了。
她赶紧起身,将锅里的水舀出来,装满一大桶,再倒入冷水接着烧。
他抢着提桶,嘴上说:“我来……”
他以为她要洗澡?她更不自在了,慌慌忙忙说:“这是给你预备的。你跟我来,还有衣衫……我我我……”
这些话,哪句都不合适。
好在他没有得寸进尺,只说:“黑天暗地的,你在这歇着,我过去拿。”
她抬手,想插进怀里摸钥匙,刚挨到腋下,过往全涌上来。
你一个姑娘家,将东西藏在那,当着男人的面掏掏摸摸。
你在干什么?
长没长……
他几次三番提醒,她全然不知,屡教不改,他有时急,有时气。
她真不是故意的,从前她只是家里做活的工具,跟墙角的锄头、篮子没什么两样,没人将她放心上,自然不会教这些。男女有别,男女情意,全靠梅珍点拨和自行领悟。
她又臊又想笑,背过身去,双手捂嘴竭力憋住。
“怎么了?找不着东西吗,要不要我帮忙?”
脑子里轰隆,像是一道旱雷,正劈在脑袋顶。
“快别说了!”
他在后边偷着乐,故意嘟囔:“我好意要帮忙,你怎么这么凶?”
“不许闹!我先去找澡豆。”
她直奔小柴房,一进去就挨着墙,本该先找钥匙的,鬼使神差摸向了不够蓬松的“米糕”,明明隔着几层布,就是烫手,赶紧找钥匙,回来交给他。
她的脸通红,他还嫌不够,故意问:“那澡豆呢?”
“你你……在里边,我看过了,还有,一会你自个拿。我刷牙去……”
午后擦过一次澡,从预备晚饭起,折腾个没完,身上又有了汗。她想擦一擦,实在是不敢乱动了,只好忍着,单洗了脸和脚,拿算盘练习口诀。
早就背下了,干练这个没意思。她从碗柜下拖出那只装杂物的筐,翻出账簿和纸笔,磨好墨,照着旧账,边打算盘边记。
打算盘,停手拿笔记数,放下笔打算盘,再停……
这样太麻烦,她将算盘换到左边,改用左手拨。打得慢,但不用来来回回更换,横竖都是现学现用,右手只比它多练了几天,勤快点,能追上来。
他洗完澡,站在后边看了一阵,等到她停手往下翻,才问:“这是哪一年的?”
“辛丑年丙申月,勾了账的旧本子,太太拿给我弄着玩。”
“鲤鱼要价?”
她都记下了,不用翻回去,直接答:“十五一斤,我记得阿保哥摇船出去卖,不到这一半。”
哥什么哥?
他听到便不悦,撇嘴道:“采买的管事至少要赚三分,做账的人,还要拿它们填别处的亏空,又要添一层。”
“这不是……弄虚作假吗?”
“查账的人心里一清二楚,但历来如此。能拿肥差的人,个个不简单,未免得罪人,只要不是太过分,上头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横竖使的是官中的钱,省下来也进不了她的兜,太计较反被人骂刻薄。再者,各家都有亲戚在主子身边伺候,她要敢严查严办,引起众怒,底下人合起伙来造反,那往后就难处了。当然了,都是人精,采买的人想要官做得长久,自然要拿出一些孝敬管家的太太奶奶。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几处得益,这账就做成了。”
她听得直吸气,叹道:“我还是做个傻子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