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是个强的,“你回来了敲门,我给你开。”
“行吧,我给门上个锁,你踏踏实实睡,我开锁进门,你不要干坐着等。”
“好,回来了你叫醒我,我趴着也能睡。”
只一张床呢,小得可怜。
“夜壶多半在床下,你仔细找找。”
她抿着嘴笑,丝毫不见姑娘家的羞涩。
他暗自叹气,想起方才那些话,又倍感欣慰——行吧,至少有一处长大了。
他和大老爷秉烛夜谈,过了三更才退出来,临走故意当着大老爷的面连打两个哈欠,第一个没藏,第二个及时掩嘴,但没捂住声。
大老爷是个疼人的,立刻抛开心事关怀:“为家里的事,你劳心劳力,辛苦了。快回去歇一歇,明早那些杂务,你都不要管,多睡会,正好让他们几个练练手。”
家禾没推辞,出来交代守夜的家岁几句,再回小舱房。
还算听话,两炉火都在烧。
值夜房,床板小,她人更小,合衣躺在那,只占一小角。他走到床边,轻轻坐下,见她睡得脸蛋红红,没舍得叫。他伸手探她额头,还好。再是手,身上没盖被子,手也是暖的,不像别人,一到冬天就是冰坨子。
她这性子,也不像那个别人。
怎么会有这样菩萨心肠的人?这个人很好,那个也好,还真是早年她说的那样:记人只记好。
这府里上下都觉得大太太冷淡,只有她觉得大太太好得不得了。
他给的好,比大太太多,他和她来往多,够她一辈子死心塌地了吧?
他再也不想经历一次背叛,那就牢牢地抓住她好了。只有这样傻的人,这样善的人,才能保证绝不会伤害他!
天黑靠岸停船,天亮赶紧走,人得跟着来:平旦
三四点
起身,日入
下午五六点
回房歇着。
女眷在别的船上,大老爷不好过去打扰,暂且只叫人送了两回信。
巧善牵挂着几时上岸,好早点见到老爷太太和好,和睦。
家禾见她把心思全安在这闲事上,揶揄道:“先照看好自个吧。”
“有你在呀,我不操心。”
这几日非但没人来责问,就连五老爷撞见也没话说。
这条船上还有别的婢女婆子,青杏和她们住一块。仆从的伙食,由船家预备,众人分食一大锅。他看不上那样的饭菜,从第二日起,叮嘱她们多做一些,给几位主子爷送完,锅里剩下的留给他们几个吃,理直气壮:伺候主子要紧,赶不上吃大锅饭。
不沾荤腥,但不能光吃萝卜白菜,上船前,从家里带足了料。草八珍就带了三四箱,顿顿有,再怎么俭省,也不能吃不上饭。
俭省是场面上的话,他悄悄地告诉她:他帮老爷跟赵家的生意搭上线,赚了不少。老爷原本清高,觉得这是占了好友的便宜,不乐意分钱,回来看过账目,为了填亏空买回祖业,才肯动用。
船上活少,清闲,吃得好睡得好,心里安好,七八天就看得到肉长起来了。她睡床板,他躺长凳,说是要练功。屋子小,两样离得近,他有时回来得早,两人还能说会话。他将当年在廖家的见识教给她,以免她进了国公府两眼一抹黑,茫然失措。
下船前一晚,她终于问出了口:“你要在这家待一辈子吗?”
他和她不同,他的一辈子就这样了:在家时不记事,记忆从被卖这里起,惶恐不安。而后是学着伺候人,踏实认命。再是学好学精,图谋将来。他有他的志向,自认天分和勤奋都能胜过那些公子哥。可这个世道,王侯将相,先看出身,光凭野心和能力可做不成什么,再努力挣扎,也只能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他必须依附这些贵人才能往上攀,但这不是她想听的话。
他没回答,垂眸沉默一会,才扭头看她,反问道:“你知道外边的人想要吃饱穿暖有多难吗?就说说黄肚里吧,既能靠山,也能靠水,离城不远,贩卖山货水产便利,比上虽有不足,比下绰绰有余,可那龙卫桥和崦嵫庙,破败了几十年都修不起。你家经一点小事,就到了卖……这地步。你命不算差,到了这里,还算好过。那些生得整齐标致的孩子,不论男女,都往那下三滥的地方去了……呵,返乡能做什么?一辈子窝窝囊囊,连累儿女也吃尽苦头,我可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她也答不上,抠着手说:“可是做奴婢也有不好,碰上不好的主子,生死全被人捏在手里。”
他肆意地笑着,自得地说:“这个不好,换一个就成。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想走什么路,想跟什么人,总有法子可想。再难的事,只要摸透了,照样手到擒来。”
也对,老天爷不厚道,为难了他几回,他总能闯出一条路来。譬如他在昽少爷那看不到前程,就想办法换到了老爷这。眼下看着风光,可他们是奴才,没资格随心所欲,能走到这一步,全凭他的坚韧,其中艰辛,道不尽说不完。
等等……
她翻起来,蹲到他身边,见他纹丝不动,便用手指戳戳胳膊,小声问:“你觉得五爷为人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