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江家以读书举业立世。
江老爷子最忌讳儿孙骄奢淫逸,作纨绔姿态,便立下许多规矩,其中一条便是不许儿孙衣着繁复。
因此,进来的兄弟二人,少年只作时下念书人打扮。四房的江明松穿湛蓝锦袍,腰间左右各悬了弓形玉饰,衬得少年精神奕奕,眉目瞧着很活泛。
江明霁则是一身淡青夹棉长袍,腰间悬一块普通白玉。少年生得浓眉高鼻薄唇,是令人过目难忘的浓烈长相,神情显得生冷,有种让人望而生畏的距离感。叫人想到雪下青松,仿佛挨得近了,身上便不自觉瑟瑟生寒。
二人进屋后,江明霁淡淡扫过榻上的妹妹们,便收回视线,寻了位置坐下。
与他同来的江明松,却径直走向罗汉榻。在榻边打量了亲妹妹江宜乐一圈,压着笑意抬手摘下她脸上的芝麻粒,语气促狭,“来,吃了吧。家里还没穷到这个地步,不用特意省到下顿吃。”
江宜乐哪里受得了这委屈,登时恼了,一边握拳捶过去,一边气咻咻地控诉,连哥哥也不喊了,“江明松!你烦人!”
江明松吊儿郎当倚着靠枕,一边躲,一边笑个不停。
屋内一时笑声不止,连丫鬟也捂着嘴,看兄妹俩打打闹闹。
宜嘉没跟着笑,视线停在不远处的二哥身上。
少年坐在临窗的圈椅上,明瓦窗透进的冷光,打在他的侧脸上,更添几分冷寒,看着很不好靠近。宜嘉从前便是因此,从不敢主动靠近自己这位二哥,心里总有些惴惴的。宜嘉待人其实是有一套自己的法子的,像是小动物趋利避害的本能,凭感觉判断,谁是安全的,谁是危险的。谁是可以亲近的,谁是要避着的。
而江明霁,从前就被她圈在要危险的那一行。
但现在自然不一样了。虽然潜意识里还受到那套“危险论”的影响,但只要一想到那日被救时的情形。
她难受得厉害,手脚没有半点力气。昏昏沉沉间,二哥突然出现了。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然后便一言不发地把她抱了起来。她趴在兄长的怀里,脸枕在他肩上,吃力地睁眼,眼前是二哥那张一贯面无表情的侧脸,略显冷漠,却莫名地叫她觉得很安心。
想到那个温暖可靠的怀抱,宜嘉抿了抿唇。她抬起头,悄悄望了望独自坐着的兄长。
终于鼓起勇气,从榻上爬了下去。
屋里丫鬟们只顾着看热闹,无人察觉宜嘉的举动。
唯有江明霁,一眼扫见默不作声走过来的小宜嘉。小姑娘穿着身柳绿的锦袄,脸蛋白嫩,圆圆的杏眼,黑白分明,看上去很稚气,打量人的时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些柔弱无害的动物幼崽。
看着这个与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江明霁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
宜嘉停下,举起手里的松子黄千糕,仰脸开口示好,“二哥,你吃糕点吗?”
江明霁沉默垂眸。
在他的记忆中,自己这位嫡出的妹妹,胆子一贯很小。从前见了他,都只是远远地叫一声二哥。仿佛很惧怕他……今日却主动地凑上来,怯怯地示好。
看二哥没有说话,宜嘉心里七上八下,小声地强调,“二哥,很好吃的。”
声音很小,但语气很是诚恳,听着有几分可怜。
江明霁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不知怎么的,脑中闪过前些日子的一桩小事。那日送宜嘉回去后,他便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了。直到一日下学,经过庭院,碰见几个正在聊天的婆子,恰好聊到宜嘉,语气中带着怜悯。
“听说病得厉害着呢,也不知道熬不熬的过去……”“还是福薄。都说这生下来就没了娘的,克亲,命不好。”
江明霁那时听过便过了,并未在意,心里未生出任何情绪来。今日却不知为何,莫名地想起这件早被他抛之脑后的小事来。
江明霁沉默了一瞬,接过糕点,淡淡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