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的肩膀坍塌下来,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声音轻得比秋天人们踩过的落叶更加破碎,“琳是……我的同伴。”
说到“同伴”两个字时,他的话语颤抖得几乎无法听清。少年下意识地将脑袋埋进臂膀里,身体蜷缩成一团,似乎想要将自己从这个世界中彻底地隐藏起来。
我放弃了追问,在他的对面坐下来,双手撑着脸注视他的身影。
梦境中除了我和他的呼吸声以外,仅弥漫着一种属于死亡的安宁。
这份安宁让我想起了“地狱”。
那是现实世界里,所有恶魔在人间被杀死后会前往的地方,同时也是其重生之地。
据说,曾经的地狱里只有一种声音,那就是电锯的引擎声。每当这种声音响起,就意味着又有一位恶魔从概念上被彻底抹除了存在。
于是,恶魔们第一次联合起来,围攻电锯并使其身受重伤,不得以逃出地狱、流落人间。
而那连恶魔都无法接受的、真正意义上的“死亡”,却被某些人类视作“解脱”。
眼前的少年,从头到脚都在诉说着想要死去的欲望,但又仿佛被一根无形的蛛丝紧紧吊着,那蛛丝纤细无比,却异常坚韧,拉扯着他不至于彻底坠落。
“是我……”像是忍受不了这种寂静,他忽然出声,似乎在对谁倾诉,又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都是我的错……没有保护好她……带土……”
带土又是谁呢?
“旗木卡卡西”都经历了什么?他突然出现的写轮眼与“琳”和“带土”有关系吗?
少年继续语无伦次地呢喃着,手指在裤腿上抓出一道道褶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稍稍缓解内心快要溢出的情感。
还有,对于人类而言,失去同伴是一件这么令人痛苦的事吗?
我感到很好奇。
因此,我想了想,决定对他说:“卡卡西哥哥,你刚刚杀了我一次,请你负起责任来。”
“……”他微微抬起头,目光仍旧灰暗,“你不是说这里是梦境吗?”
“没错,但就算是梦境,心脏被穿透时的凉意是真的,”我回答他,“想要呼吸却只有从喉咙里鲜血涌出来,所以只能不停地咳嗽的感受是真的。视野慢慢变黑、耳边一切都渐渐安静下来的体验也是真的。”
随着我的讲述,他再次轻轻地颤抖起来,双手攥得更紧,就好像在试图握住一捧虚无的流沙。
他又想起了那个叫琳的女孩吗?
“虽然我擅长忍耐疼痛,可死亡的感觉并不好受,”我接着说,“你应该不记得了,在今天之前,你还杀了我很多很多次。”
“那个时候的你是没办法沟通的,我本来以为你只是我偶然梦到的一个不存在的人,可后来却每晚都会见到你。一进入睡梦就要和人生死相搏这种经历,说不定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有吧。”
“有时候我会想,就算要再死掉无数次,我也要快点强大起来,打败你哪怕一次。”
这回他总算从自己的世界里抽离,麻木地望过来。面罩下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我继续讲道:“可是我刚刚发现,你之前好像并不是自愿的。而且,现在的你看上去非常痛苦,痛苦得就像是想要死掉一样。按常理来讲,如果一个人连死亡都不再害怕了,那么他一定是经历了比死亡还要令人难以忍受的事。”
“我本来想说,既然如此的话,我们就扯平了,”我话锋一转,“但我果然还是不太明白失去朋友的感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很抱歉没有办法和你感同身受。”
“所以就当做是我任性,如果以后我们还能见面的话,请你把偿还我个人——这份生命的重量作为自己必须承担的责任。偿还方式由我来定,但无论如何,你都不会比现在更难受了。更何况,梦里的约定不会对现实造成任何影响。”
“……约定?”他怔了怔,又疲惫地低声说,“我这样的人……”
“这跟你是怎样的人无关,”我打断他,“如果你拒绝的话,那我也要像你之前一直追着我那样,只要一见到你,就一遍又一遍地对你说刚刚的那些话,直到你听得想要捂上耳朵,堵住我的嘴,直到你连醒着的时候脑子里也都是这些声音。”
“就算你忍住不睡觉,可总有一天会困到晕倒。那个时候,我就要把所有话都加倍地告诉你,让你一分钟也得不到安宁。”
“卡卡西哥哥,”我站起身,朝他伸出手,盯着那三颗旋转的勾玉,“告诉我,你的答案是什么?”
他安静了很久很久。
在无风的梦里,少年依旧垂着头,却一点一点地将手放上了我的掌心。
我握住它,就像抓住了一只通体冰冷的、战栗的白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