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她和姥姥相依为命,于是有人传言,陈雨穗的妈妈是在外头卖“那个”养活她们家的。
有人悄悄说:“听说她是回家路上,被流浪汉尾随了,推到田里,所以第二天才没能来上学。”
“流浪汉定期给她钱呢,不然她哪里有钱穿新衣服。”
陈喜妹住在陈雨穗隔壁,听到这件事情,气得和那个人打了一架。给对面揍了个乌青的眼眶,然后又被班主任在班门口罚站。
于是,又有人说她和陈雨穗是情敌,两女争一男,也有人说她暗恋陈雨穗,是“恶心的死同性恋。”
陈雨穗就这样彻底被孤立了。
不清不楚的消息被同学带回家,于是两个村庄都开始流传,班上有个和男男女女乱搞,妈还在外面“卖”的坏女生。
没有人记得,事情的起因只不过是一包卫生巾而已。
最后,再也忍受不了这一切的陈雨穗,到村子仓库里捡了半瓶百草枯,将它喝了下去。
陈喜妹低下头,拉开拉链,从书包深处窸窸窣窣地翻出一张纸片,递到言真面前。
“喜妹,谢谢你帮我。但我觉得我只能以死证明清白了,对不起,我们下辈子再做好朋友。”
是陈雨穗的遗书。
“以死根本不能自证清白。”
言真轻声说,忍住落泪的冲动:“当我们闭上了嘴,别人就能用一千种谎话,将真实覆盖。”
她又想起言妍。
因为手无寸铁,所以只能用自我伤害的方式,绝望地对抗世界。
“有时候,”陈喜妹低声说,“我觉得是我害了她。”
言真侧过头看过去,正好看到女孩低垂的头,纤细的后颈上,短短的寸头,一根根头发不服气地刺猬一样立着。
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对方的头:“不是那样的。”
“你是好孩子,你只是勇敢地保护了自己的好朋友。”
“我其实和她不熟,”陈喜妹却瓮声瓮气地说,“她住我隔壁,考得次次比我好,每次出成绩我妈就用这个理由来骂我。”
言真不合时宜地,有些想笑。
她其实心里有一丝动容。
秋末冬初的天,总是这样湛蓝而寒冷,一大块冻玻璃似的挂着。坐在田埂上,日照西斜,能够看见远处起伏的山峦,在阳光下分出晴翠寒蓝的阴影分界线。
巨大的风车正在远处缓慢地旋转。
言真出神地看着远方,用一种自己都觉得像在梦游一样的声音低声说:“其实我也有一个妹妹,遇到了像雨穗一样的事情。”
“虽然那个时候的我,没有勇气像现在这样调查。”
“但是,如果那时候她能够遇见一个像你这样帮她说话的人,我想,我一定会非常、非常感激。”
“所以我觉得,在雨穗心里,你应该已经是她的朋友了,哪怕之前你们不熟。”
她想了想,冲女孩微笑:“所以,等雨穗出院了,你去看一看她吧。”
“带着我们写好的报道,那个时候,谁要还是还敢乱说,你就揍他。”
喜妹笑出了声:“你们城里来的人,怎么也这么不文明。”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文明人呀,”言真举起脚给她看,“你看,我脚底还有牛屎呢。”
“我说怎么臭死了!”
这句之后,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洁白的风车还在缓缓转动,隔了这么远,还能听见它的声音。
一条浅浅的小溪从她们脚边流过,这应该就是东溪村的那条小溪。冬天雨水稀少,水位也随之下降,露出晒得发白的石头,绕着田埂一路蜿蜒。
她们出神地望着远方——春山如笑,山头那朵金色的云,等到春天,会化成雨水吗?
“喂,”陈喜妹用胳膊肘捣了捣言真,“你是城里人,你说说,山那边有什么吗?”
“山那边啊,”言真眯起眼睛想了想,“山那边是镇子,镇子后面是山,山后面又是山、河水,还有大海和更大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