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早该落下的屠刀却在半空之中停下,刀斧手看着少年那梦魇般的沉默,以及那双黑色的无畏生死的眼睛,有一瞬间竟下不去手。
大汉的旗帜猎猎翻飞,呼啸的北风分外猖獗,他整个人的灵魂仿佛依旧被北方带离了躯体,孤寂地飘荡着,不知归向何处。
“磨蹭什么呢,他到底在干什么!”
行刑官与监斩官互相看了一眼,很是不解。
他们都奉了他人的命令,眼见那人的屠刀迟迟落不下,自然有些着急。
壮硕魁梧的刀斧手一生杀过不知多少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罪的无罪的,诸多人物应有尽有。
在奉命杀人这个方面,他从未迟疑过,可在眼前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身上却深深地迟疑了,手中的屠刀悬在少年的头顶,久久地不能落下。
就这么一个停顿,当他迫于长官的催促想要落刀之时,就听当啷一声脆响,刀剑交击,一道修长优雅的剑声便这么自风雪中匆匆刺了过来,而后剑锋斜着上挑,剑锋悠然划过他的脖颈,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线,刀斧手瞬间毙命,仰躺倒地。
血珠在落地之前便凝作冰冷的血珠,滚落在皑皑白雪之上,先是鲜艳的红豆,洒落一地。
是谁?
裴瑛僵硬地仰起起头来,风雪缥缈中就见一个陌生的男人手持长剑凛凛而立,布衣飘飘身形似鹤,面蒙布巾黑眸如剑。
这是一个很厉害的男人,他带着他,自重重官兵包围之中杀出了一条通天的生路。
虽然有了一条生路,但是两个人自此却成了不见天日的通缉犯,只能一路藏一路躲地生活着。
男人告诉他,他叫明子玉,曾受过裴显礼将军的恩惠。
今裴家遭难,特来相助。
可如此厉害,如此博学的明先生却总是忧愁的,他俊美到几乎女相的眉目上笼罩着淡淡的忧愁的烟雾,一双凤眸也总是阴沉沉得不见光亮。
闲暇之余,明子玉还告诉他,他有一个女儿。
他说,他生平最对不起的人便是他的女儿。
他没能救下她的母亲,却还让她孤身一人到哪水深火热之地,每每想来,总是痛彻心扉。
裴瑛听着,沉默着。
后来,明子玉为了救他,死在了官兵的刀剑之下。
他这么一个厉害的人,曾经孤身一人杀出官府重围的人,却还是死在了官府的追杀之下。
他死得很惨,被五马分尸,头颅被吊在城楼上。
他躲在人群里,默默地记下了在城楼之上谈笑风生的官员们。
很久以后,在他走马上任之后的第三年,他终于有机会便是将这群人五马分尸,他将他们的头颅悬在城楼之上,以警世人。
明子玉死后,那一年的大雪下得格外得大,雪有三尺厚,一脚踩下去几乎都拔不出来。
他偷偷地去看过明子玉的女儿,他躲在树上,接着树枝与积雪的遮挡,透过其间斑驳的缝隙观察着她。
他看着年幼的女孩穿着单薄的衣裳,却拿着比人还高的扫帚和下人们一起扫雪,那些下人怕也是奉了他人之意,故而百般刁难于她。
瑟瑟寒风里,她冻得脸颊通红,只不住地吸着鼻子,身体颤抖得像是被秋风吹得左右乱晃的秋叶。
他的目光挪向远处,就看着两个穿着狐裘带着狐帽的两个女孩,一个稍小些,生得唇红齿白,面如珠玉,她满脸嬉笑地看着那个可怜的女孩,嘴里发出令人作呕的笑声。而另一个稍大些的却也是颇为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妹妹,虽并未助纣为虐,但也无规劝之意。
二人穿得甚是暖和,一旁则堆着一堆颜色稍旧的斗篷。
裴瑛一下子就明白为何这么冷的天女孩却没有穿斗篷,想必是许氏姐妹故意拿了她的斗篷,说是斗篷珍贵沾不得雪,等她扫完了再穿上。
裴瑛手指渐渐收紧,指节泛起了白,骨节嘎吱作响。
可是那双紧紧地捏成拳的手很快却又松了开来。
此时此地,他尚在被通缉之中,万不可打草惊蛇,以至功亏一篑。
他只能躲在树上,静静地观察着。
可看着她们满脸嬉笑地看着女孩,裴瑛似乎再也无法忍耐,却在怒气冲破束缚之时,强行将它化作收敛过的力气,将它发泄在树上。
雪哗哗地落下,方才扫出的小径很快就积满了雪。
女孩苦恼地看着新落的雪,只能僵硬地挪着身体走到树下继续扫雪。
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