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疾不徐的声音慢悠悠地自车厢里传了出来。
——
黑色的长靴踩过满是灰尘的地板,幽幽的暖红色烛光晃荡着照亮一寸地方,灰尘浮荡,裴瑛的目光梭巡在此处,快速却又缜密地扫过每一尺每一寸地方。
这是兰陵县城北部一座废弃的仓库,七零八落地堆着许多架子和箱子,上面落着厚厚的一层灰。
裴瑛捧着蜡烛,慢慢踱步在这里。
他早就知道他们会转移证据,便先行带人来到兰陵,一直在暗中观察许久,却并没有发现异样。
裴瑛便猜想是有人闯入县令府邸便让他们有所警觉,定然不敢有什么大的动作。
裴瑛便下令让后行的朝堂车马开始动作,放出风声,而他在此静静观察,查看他们如何转移证据。
同时,他也察觉到朝堂中似乎有人开始动作,以防万一,他便决定先下手为强。
屋子很黑,只有裴瑛手中这里的一寸烛光,幽幽的映着他容颜,凝作漆黑眼眸一点辉光。
虽然他们做的都很仔细,但是烛光照出一条几无灰尘的小道,直直通往仓库的深处。
第64章生死别离
子时一刻。
寂静的黑夜挂着一只光芒黯淡的上弦月,寥寥疏星半死不活得闪烁着微末的光芒,几只寒鸦盘旋悠荡在半空之中,发出嘲哳难听的鸣叫声。
一切的一切,都在隐喻着不详。
突然之间,明火乍起,像是一蹙火焰被投入烈油之中,轰得一声便盛大起来,所有静谧,所有黑暗,被这轰然而起的火焰炸得粉碎。一时之间,整座兰陵县都躁动起来,百姓们纷纷从睡梦中惊醒,急忙从井中汲水救火。
可是就在他们提着木桶呼啦一声涌了过来,却发现仓库方圆三里已然戒严,连带着仓库周围的民居也已被烈火殃及而被点燃,仓库整体为石砌,其高三层,故火势不易骤烈,可周围民居却都是木制,一点便是不可扑灭的火势,大有向四周涌动之势。
惨叫声,尖叫声,以及大火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过往极度富庶而又极度贫穷的兰陵县在此刻成了烈火的海洋,那些百姓啦赖以居住的房屋成了助长火势的燃料。
慌乱的人影被火光照得分外明晰,他们急迫得想要救火,可是却被阻挡着,不被允许前进。
“救火!快救火!”
“还在等什么吗!再不救等会就烧光了!”
可是挡在前面的甲士却是无动于衷,他们的长剑已然出鞘,光可鉴人的剑面映着妖娆而又疯狂的火光,火光在剑身上蔓延,凝作锋利的剑尖上那既寒且冷的光,正对着前来救活的百姓。
——
火焰仿佛有生命一般,妖娆地攀爬上房梁,贪婪地将它包裹住,它们将坚硬的木料逐步灼烧成焦黑的木炭,发出嘎吱嘎吱的,不堪重负的嘶哑呻吟声响,仿佛下一刻便会栋梁摧折、
火光宛若最艳丽胭脂一般映在裴瑛的脸上,他静静地躺在地上,双眸紧紧闭着,白烟幽然缭绕在他的身旁,像是有鬼魅一般悠荡着,缓慢得夺走他所有的生息。
——
深秋已至,裴府庭院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白雾,原本繁荣兴盛的花草大多变得枯黄,逐渐走向老死,衰败的草叶花瓣上头匀匀地洒落了一层白霜,颗颗晶莹得像是剔透的珠子。
一双精致的小靴子将这些凝着洁白秋霜的草叶踩碎,而后飞似地跃上了回廊,当当当地跑在回廊里,一路穿过月门花厅,直奔着后院而去。
一只小手扶住回廊的柱子,年幼的裴瑛气息喘喘弯下腰,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像是在梦里一样,虚幻到让人无法相信,但是却又真实得像是在现实中一样。
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已经过去的再也无法回来的场景,却在此时奇迹般地重映进他的眼中。
这是那久久无法忘怀却已经模糊的身影,他背对着他,昂然地站着,像是一把坚实锋利的长剑,直直插在地上,他身上穿着大将军的全幅装束,沉重□□的精铁甲胄,等身制作的丝制大红披风,在冷冽秋阳的映衬下却像是一团炙热明烈的火焰。
他的父亲,裴礼显。
站在裴礼显身边的是一位窈窕美丽的贵妇人,她梳着温柔简约的垂髻,上面只有一支简单的玉簪聊作装饰,青色的裙裾拖曳在地板之上,像是一片春天叶子一般轻柔美丽。
裴瑛的喜好大多与母亲叶夫人相似。
叶夫人走到一旁的檀木衣架旁,将红缨头盔取了下来,她垂眸仔细地看着手中拿冰冷的头盔,她用指腹一点一点摩挲着,最后捋过红缨,方才恋恋不舍地走到裴礼显身前,仰头看着自己的夫君,裴礼显随即会意,将腰弯了下来,头低了下来。
叶夫人笑了起来,这一点笑意便是最明媚的春光,瞬间驱散了深秋的寒意。
她将头盔温柔地戴在了裴显礼的头上,纤细的宛若削葱根一般的手指带着系带灵巧地打成了结。
装束停当,裴礼显也到了离开家门出发战场的时候了。
短暂的快乐转瞬即逝,忧愁再次漫上了她的面容,像是丝丝缭绕不去的雾气一般缠绕着她。